当大学士在晨会上当众展示他批注详实的抄本,夸赞“后生可畏”时,凌降曜垂首谢恩,余光却瞥见坐在首排的沈隽意轻轻颔首。
这个动作让凌降曜攥紧了袖中的记事簿,那上面详细记录着《世宗实录》存疑段落的页码。
他闭了闭眼,没有多言,而是听从大学士的安排,继续去做他的工作。
当他落值回府时,听闻父亲今日也早早结束了公务回来,此刻正在书房。
他先绕去母亲居住的兰芷院,雕花木门半掩着,丫鬟绿萼轻声告知:“夫人晨起便说头晕,刚服了安神汤歇下了。”
凌降曜便也没多留,只说晚些再来给母亲请安,就转身往外走。
穿过九曲回廊,书房门扉半开,墨香混着松烟香扑面而来。
平阳公正低头批注公文,抬头见儿子进来,眼角笑意渐浓:“阿曜今日怎得那么早回府?翰林院事务不忙?”
凌降曜整衣行礼,“翰林院一切安好,近日整理典籍倒也清闲。”
“听说皇上有意重启秋祭,后头翰林院应该少不了事儿。”平阳公搁下笔,慢慢道。
“却也有耳闻,但现在还不曾布置下任务,故而也不知晓实情。”凌降曜答道。
平阳公满意颔首,从案头取出一封烫金请柬,“谢家前日送来帖子,要为沈隽意办状元宴,邀我们全家赴宴。你母亲说身体不适,想推辞不去。但这是她娘家的大喜事,哪有缺席的道理?你觉得呢?”
凌降曜心中猛地一紧,面上却维持着平静:“父亲所言极是。谢家与母亲血脉相连,如此盛事,自然应当亲自道贺。”
“正是此意!”平阳公将请柬重重一拍,“等下我便去劝劝你母亲。你也准备准备,三日后随我一同前往。”
他突然意味深长地看向儿子,“沈隽意是个不可多得之才!谢家大张旗鼓办宴,邀我们赴会,是要正式昭告此事。你身为平阳公府嫡子,日后在朝堂与他多有交集。同为科举出身,又有这层渊源,理应相互照应,携手并进。”
凌降曜暗暗松了口气,看来父亲只知其一,不知沈隽意与平阳公府的隐秘关联。
他恭敬行礼:“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好,下去吧!”平阳公见儿子听劝,连连颔首,示意他出去。
告退后,凌降曜耽搁了会儿,来到母亲的院落。
平阳公夫人已然起身,正倚着窗边发呆,神色黯然,见儿子进来,强挤出一丝笑容:“阿曜,你回来了?”
“听闻母亲身体不适,特来探望。您可看过大夫,吃过药了?”凌降曜行礼,关切问道。
平阳公夫人心口一暖,“都看过了,就是劳累过度,让我好生休息休息。”
“都是儿子的错,让母亲劳累至此。”凌降曜颇为愧疚。
“这与你有何干系?”平阳公夫人见儿子自责,心一软,朝着招了招手,“最近当值得如何?”
“劳烦母亲挂心,我一切都好的。翰林院上下待我都好,上峰也很是关照我。”
凌降曜自是报喜不报忧,就令平阳公夫人更为心疼。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凌降曜,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瘦了点,回头还是得让府中多给你送些吃食补品,你身子骨弱,外头的吃食哪里有家里的好。”
“多谢母亲挂念。”凌降曜说着,又折回了正题,“母亲,父亲已回府,方才提及谢家的请帖……”
平阳公夫人脸色瞬间一白:“我身体不便,这种场合,我实在……”
“父亲说谢家是您娘家,如此喜事应当出席。他还说,谢家此次要正式认沈隽意为家族子弟。”凌降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的反应。
“我实在不宜出门”平阳公夫人声音发颤,话未说完,便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夫人,我进来了。”平阳公大步踏入,见妻儿都在,笑道,“正好,一起商议谢家宴会之事。”
“老爷,我这身子实在……”
“荒唐!”平阳公打断道,“谢家是你娘家,又是为状元郎贺喜,这等盛事怎能缺席?此事不必再议,我已吩咐好,届时你定要盛装出席。”
平阳公夫人无奈颔首:“是,老爷。”
平阳公转向凌降曜:“阿曜,你也要做好准备。沈隽意既是谢家子弟,又是你的同僚,今后我们就是血亲了,日后在朝堂上,你们表兄弟更应相互扶持。”
“……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待平阳公离开,平阳公夫人长叹一声,眼中满是忧虑。
凌降曜握住母亲的手轻声安慰:“母亲不必担心,一切有儿子在。”
三日后,镇国公府张灯结彩,车马如龙。
平阳公府马车内,气氛凝重。
平阳公身着正装,神色从容。
平阳公夫人华服加身,却脸色苍白,神情恍惚。
凌降曜则是心不在焉,内心忐忑不已。
“到了。”
马车停稳,平阳公率先下车,伸手搀扶夫人,“今日是喜事,夫人需得打起精神。”
步入宴会厅,只见沈隽意身着华贵锦袍,跟着谢知彰立于门口,面带谦和微笑,正与宾客寒暄。
谢老太君坐在主位,满面春风。
“姑父、姑姑、表弟来了,快快请进!”谢知彰热情迎上。
平阳公拱手笑道:“府中盛情,岂敢不来?再者沈公子高中,实乃咱们家中之大幸事!"
谢夫人看向平阳公夫人:“妹妹,怎么脸色这般不好?可是身体不适?”
“托姐姐的福,一切安好,就是昨夜没睡好。”平阳公夫人摸了摸脸,强颜欢笑,“今日是大喜……”
“可不是大喜嘛!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落到了我谢家门楣上。”谢夫人意味深长道,“我谢家自开朝以来,头回出了个状元,今后好歹不能再被人叫成是莽夫了。”
平阳公夫人神色僵了僵,自是听出了她话语里藏着的刺儿,心口一痛。
当初是她主动不要的沈隽意,结果他竟是中了状元。
好在他入了娘家门下,成了弟弟的孩子,这也相当于自己的孩子了。
如今她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