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当即领命而去,杜维贤随后才转向女儿:“此事须从长计议,莫要打草惊蛇。瑾琳啊,你且先回房,待为父将事情安排妥当再说。”
杜瑾琳撇了撇嘴,只能不情愿地离开,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沈隽意,心中五味杂陈。
她既期待与这位才子相识,又担心父亲的做法会让对方反感,少女的心事在心底翻涌。
夜色如墨,杜府前厅的烛火在雕花窗棂间明明灭灭。
郁齐光与史霜客端坐于黄花梨木椅上,眼前的青瓷茶盏已换过三轮,蒸腾的热气渐渐消散,只剩杯底凝结的茶渍在烛火下泛着暗褐色。
“这都多久了?”史霜客烦躁地叩击着桌面,压低声音道,“莫不是杜大人早把我们抛到脑后了?”
郁齐光眉头紧锁,望着庭院中斜挂的一弯弦月,轻叹:“这般晚了,我去问问看……”
话音未落,一名家丁急匆匆奔来,抱拳行礼:“二位公子,老爷吩咐,夜色已深,他公务缠身难以相见。”
“状元郎酒醉未醒,不便惊扰。若二位放心不下,不如暂宿府中,明日一早再与状元郎相见。”
郁齐光“嚯”地站起身,锦袍下摆扫过桌案,发出“哗啦”声响:“荒唐!我们是来接沈兄回客栈的,怎能在此留宿?速速通报杜大人,今日不见到沈兄,我们绝不离开!”
家丁面露难色,连连摆手:“这……这实在为难小人。老爷严令,若无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靠近状元郎的房间。”
史霜客伸手按住郁齐光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他转头向家丁温声道:“小哥,能否通融一二?我们只需确认沈兄安好,即刻离去。”
家丁仍是摇头拒绝:“对不住了,公子。老爷的命令,小人不敢违抗。”
僵持间,一位身着织锦长袍的管事踱步而入,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片刻,开口道:“二位可是状元郎的同窗好友?老爷说了,既是贵客,自当妥善招待。西厢房已备好,还请二位先歇息。明日晨光初露,定能与状元郎相见。”
郁齐光正要反驳,史霜客抢先一步拱手:“多谢杜大人美意,叨扰了。”
待管事在前引路,郁齐光压低声音质问:“你怎就应下了?我们该强硬些,非要见到阿隽不可!”
史霜客凑近,气息中还带着残留的酒气:“杜府守卫森严,硬闯只会徒生事端。先稳住阵脚,待夜深人静,我们再设法打听阿隽的下落。”
史霜客恍然,默默点头,不再言语。
次日卯时,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房间。
沈隽意被檐下的鸟鸣唤醒,额角传来阵阵钝痛,仿佛有无数银针在太阳穴处扎刺。他缓缓睁开眼,打量四周。
鎏金雕花床架、湘妃竹帘半卷,案头铜炉飘出袅袅檀香——处处彰显着富贵。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昨日酒楼内喧闹的劝酒声、还有那杯辛辣的烈酒。
“这里是哪里……”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的刺绣花纹。
“状元郎醒了?”温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身着藕荷色襦裙的丫鬟端着茶盘轻步而入,“夫人吩咐,待您醒后,即刻送上醒酒汤。”
沈隽意强撑着起身,整理衣襟后接过茶盏:“有劳姑娘。敢问此处是哪里?”
“我家老爷姓杜,乃是户部侍郎,昨日见公子醉酒,就将公子带回复中安置。”
“敢问杜大人此刻何处?学生这便去道谢一番。”沈隽意连忙道。
丫鬟福身行礼:“老爷正在花厅等候,让奴婢引公子过去。”
洗漱完毕,沈隽意跟随丫鬟穿过九曲回廊。
廊下青砖上还凝着晨露,远处传来仆人洒扫庭院的声响。
步入花厅,杜维贤夫妇正低声交谈,见他到来,双双起身相迎。
“沈状元可算醒了!昨夜醉得人事不省,可把杜某急坏了。”杜维贤笑容满面,亲自引他落座,“快尝尝这醒酒汤,是内子特意吩咐厨房熬制的。”
沈隽意深深一揖:“承蒙杜大人相救,学生不胜感激。昨夜酒后失态,实在惭愧。”
他余光扫过厅内,瞥见角落处立着一位身着湖蓝色长裙的少女。
她鬓边斜簪着白玉兰,垂眸望着手中的团扇,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耳尖微微泛红。
杜维贤顺着他的视线笑道:“这是小女瑾琳,久仰状元郎大名,今日特来拜见。”
杜瑾琳福身行礼,声音轻柔:“见过沈公子。”
沈隽意连忙回礼:“早闻杜小姐才貌双全,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杜夫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听闻状元郎是柳城人士?家中可还有其他亲眷在京?”
“回夫人,学生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唯有母亲尚在乡下。”沈隽意垂眸应答,心中却警铃大作。
果然,杜维贤放下茶盏,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意味:“不知状元郎可曾婚配?”
沈隽意心头一紧,挺直脊背:“回大人,学生已有妻室,与内子结发一载,感情甚笃。”
厅内瞬间变得无比寂静。
杜维贤脸上的笑容凝固,杜夫人的茶盏停在半空,而杜瑾琳手中的团扇“啪”地一声落地。
“当真?”杜维贤皱眉,眼中闪过怀疑,“为何从未听闻?”
沈隽意不卑不亢:“内子暂居亲戚家中。昨夜酒醉,未及说明,还望大人海涵。”
杜瑾琳突然上前一步,眼眶泛红:“沈公子,你所言句句属实?”
“自然。”沈隽意坚定点头,“我与内子青梅竹马,她全力支持我赴考,此恩此情,没齿难忘。”
“那你昨夜为何不说?”杜瑾琳声音发颤,“明知父亲有意撮合,却刻意隐瞒,究竟是何居心?”
沈隽意神色愧疚:“昨夜酒意上头,思绪混乱,实在无心冒犯。还请杜小姐恕罪。”
“恕罪?”杜瑾琳冷笑,泪珠滚落面颊,“我自幼饱读诗书,最恨虚情假意之人!为了今日相见,我反复研读你的文章,原以为能与你谈诗论政,却不想不过是一场笑话!”
“瑾琳!不得无礼!”杜维贤厉声呵斥。
杜瑾琳却充耳不闻,继续道:“我杜瑾琳虽为女子,也知强扭的瓜不甜。今日之事,我不怪父亲攀附权贵,只怪自己错付了心意!”
言罢,她转身奔出花厅,裙摆扫过门槛,带落几片玉兰花瓣。
杜维贤面色铁青:“沈状元,你此举让我杜府颜面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