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句“强大”却正击中了他的软弱,这是一句空空的废话,一句毫无作用的假话,一个虚无缥缈的自我安慰,一碗毒鸡汤。
他想实话实说:
不。
我很软弱,我害怕他。
可看着眼前这双破碎的眼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一旦他说出这种话来,这双眼睛就会彻底碎掉,再也拼凑不全。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软弱的是他、胆怯的是他、崩溃的是他,可是为什么,任人言的眼睛会这么破碎?
是为什么呢?
他的恼羞成怒催促着他完成毁灭,但最后的理智和仁慈让他悬崖勒马,他的喉咙动了动,艰难地把这句实话咽了下去,也强行把那个诚实而痛苦的三分之一灵魂押回了黑暗深处。
接着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扫过那双濒临破碎的眼睛/>
他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撕咬它来泄愤。
就在他正准备倾身压过去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任人言显然也听到了,他们两人循声擡头,看到了张念行慢慢显现在灯光边缘的脸。
他们听到张念行说:“我想退出。”
任人言顿了一下,慢慢问:“退出什么?”
张念下也沉默了一阵,回答:“88多涡蛱。”
任人言转回头看神笑,确认他能靠自己稳稳地坐在翘翘板上,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又望回张念行,恢复了素日的平静:“为什么?”
神笑也用手背擦干眼泪,嘶哑地说了一句:“你知道,今天的失败,不是你的问题。”
“今天我有问题。”张念行陈述道,今天的比赛88多涡蛱打得稀碎,每个人的发挥都不算很成功,但最不在状态的的确是小猫脚印与死无对证,“可这不是我决定离开的愿意。”
任人言:“那原因是什么?”
“我做不到这样心安理得地打比赛。”张念行说,“我爷爷还躺在医院里,每天流水一样花着钱,戴阿姨已经给我垫了十几万,我做不到每天若无其事地坐在空调房里打游戏。”
任人言说:“不是打游戏,是电子竞技。”
“对不起,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先道歉,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句话的尾音出现了一些颤抖,张念行和尚一样无悲无喜的脸浮上一丝痛苦的神色,“我只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这么舒服地待着……每天还和以前一样,看大家笑笑闹闹……我坐在那里,就没有人会再笑了。”他好像逐渐控制不住自己,语无伦次起来,“我接受不了那种感觉……就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我知道大家都想帮我,对你们中的一些人来说,爷爷的手术费也算不上很大一笔数字……但是对我来说很大很大……”
“所以是钱的问题吗?”任人言道,“你知道联赛冠军的奖金是一千万吧?”
“我知道。”张念行狠狠搓了一把脸,搓得太用力,一点紫红从他偏黑的皮肤下透露出来,“我知道……我可以,我可以摆出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接受你们的帮助,然后……然后尽力打好比赛,如果能得到冠军最好,我就能分到一笔钱,把爷爷的医药费还清,如果没得到好名次还不上,你们可能还会想办法把自己的那份让给我,或者戴阿姨会让我慢慢还……之类的……这怎么想都是一条很轻松的路……我不知道……我害怕变成一个心安理得的人。”
神笑:“我们都知道你不会变成那样。”
“那可不一定。”张念行忽然看向他,双眼射出像狼一样的凶光,“神笑,我很穷,你不知道很穷的人可以做出什么事来。”
“好,那我们假设,你成功退出了。”任人言横跨一步挡在神笑面前,阻挡了张念行的视线,“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辅导员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简单来说是当枪手,来钱很快,但也会很忙,我没办法兼顾训练。”
任人言继续问:“来钱很快?有多快?”
张念行面无表情地说:“再加上我去别的地方打工的钱,一个月可以凑到一……不,两万。”
任人言:“即使你知道我们夺冠之后会有一千万奖金?”
“扣税之后是八百万,而且我们不一定会夺冠。”
“亚军也有五百万。”
张念行闭上眼睛,看起来已经不耐烦了:“多少钱也不是重点!”
任人言说:“你觉得我们不一定能拿到。”
张念行断喝:“这不是理所当然吗?而且我说了,钱不是重点,我只是不能接受……那么心安理得的、舒适的生活!”
“爷爷生病,忽逢变故,你接受不了自己的生活居然可以一成不变。”任人言点点头,似乎是在肯定他的感受,“所以你的解决办法是让自己像一个苦行僧一样生活,即使这种生活可能对改变现状并没有多大的帮助?”
张念行呼了口气,似乎不想多说:“对。”
任人言的下一句话是:“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说。”
张念行看向他,眼神简直像要吃人。
“你知道‘强调是出于内心的不确定,而外在反复强调的往往正是与本能相反的事情’吗?”任人言依然气定神闲,“所以你不断强调的其实是假话,而真话往往在对话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