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菩提
裴元洛的银甲沾着霜露,指尖摩挲着檀木匣的暗纹。匣中血菩提的红光透过缝隙渗出来,在宫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那日乱葬岗野狗啃食婴尸时溅落的血珠。他数着廊下第七根鎏金柱上的刀痕——那是三日前北境刺客留下的,此刻却成了丈量他与阮明珠之间最后三尺距离的界碑。
将军的伤口又渗血了。明珠倚着鎏金凭几,指尖划过案上摊开的北境舆图。裴元洛肩胛处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他却恍若未觉,只将木匣推过那道刀痕:娘娘要的战场舍利子,末将带来了。
明珠启匣的动作顿在血菩提泛着幽光的表皮上。这七枚赤红如凝血般的果实,据说是从战死者心口剜出的肉瘤所化,西蜀巫医称其能辨忠奸——若喂给将死之人,忠者咽气时果实会化为灰烬,奸者则凝成血珠。她忽地轻笑:裴将军可知,当年你送我南国胭脂时,盒底也垫着这样的红绒?
裴元洛的剑鞘撞上青砖,惊飞梁上栖着的寒鸦。他想起永徽十七年的上元夜,自己是如何将淬毒的胭脂盒混入公主赏赐,又如何在她揽镜自照时攥紧了解药。此刻明珠指尖捏着的血菩提,与当年胭脂盒里的毒丸一般鲜艳欲滴。
北境狼主用三千战俘炼了这七枚血菩提。他望着她将果实挨个摆成北斗状,说要埋在敌军大帐四方,可令统帅心智溃散。银甲下的旧伤突然灼痛,那是半月前替她挡箭时中的西蜀蛊毒,此刻竟与血菩提的腥甜气息共鸣般发作。
明珠忽然将一枚果实抵在他唇边:将军可敢为天下先?她的呼吸拂过他颈侧未愈的箭伤,那里还留着萧瑟公主金簪划破的疤痕。裴元洛喉结滚动,就着她的手吞下果实,齿尖咬破表皮的瞬间,铁锈味混着蜜香在口中炸开——像极了大婚夜交杯酒里融化的砒霜。
更漏声穿过三重纱幔,明珠数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当第七滴汗坠落在北斗阵的天枢位,她突然抽出袖中玉簪,簪尖抵住他心口:狼主的密使今晨暴毙,死前说他见过将军的银甲出入北境营帐。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他突跳的脉搏,但本宫更好奇,你吞下的这颗忠奸鉴,剖出来后会是灰还是红?
裴元洛的剑柄突然抵住她后腰,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嵌在裙裾间的玉环。他俯身时,血顺着嘴角滴在她雪白的中衣上:娘娘不妨猜猜,当年那盒胭脂里的解药,为何会少了一粒?银甲缝隙间落下一枚褪色的香囊,里头裹着半片婴孩的襁褓——正是萧瑟死胎身上缺失的那角蜀锦。
殿外突然传来金器坠地的脆响。明珠瞥见萧瑟的裙裾扫过朱漆门槛,怀中的婴尸早已腐烂发臭。她顺势将染血的玉簪插回云鬓,指尖在裴元洛掌心写下子时三刻。银甲将军退后三步,战靴碾碎了一枚血菩提,汁液渗进青砖缝的模样,恰似当年摔碎的胭脂盒里漫出的毒浆。
顾唯卿掀帘而入时,正看见明珠捧着木匣娇笑:殿下看这血菩提,像不像大婚时撒帐的红枣?太子的目光扫过满地猩红,突然掐住她脖颈按在舆图上:爱妃可知,北境人把这东西叫作啖子珠?他指尖抚过她平坦的小腹,说是埋进孕妇脐下三寸,可保胎儿......
明珠的护甲突然刺入他腕间,趁他吃痛挣脱桎梏:殿下说笑了,臣妾的胎儿不是早被西蜀蛇毒化成血水了吗?她笑着将最后一枚血菩提塞进他掌心,倒是萧瑟姐姐昨夜梦魇,说听见婴孩在乱葬岗哭呢。
子夜的梆子声混着更漏传来,裴元洛的银甲映着冷月,在宗庙废墟前挖开第七个土坑。当血菩提埋入祭坛残骸的瞬间,北境大营方向突然火光冲天。他抚着心口尚未消散的灼痛,想起吞果时明珠唇畔的笑——与当年她接过胭脂盒那日一般无二,仿佛早算准了他会偷换解药,会私藏婴尸,会心甘情愿吞下这枚淬毒的忠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