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南疆蛊毒
魏逐风再睁眼时看见的是满夜星空。
他恍惚了一下,见星轨左右摇晃,上下颠簸,总以为还在梦境中,再一定神,原来是仰躺着被放在了马车前的木板上。
宋舟就坐在他身边,见他醒来,递了一块纱绢示意他擦一擦下颌和脖子上干涸的血迹。
她没有说在哪把魏逐风捡了回来,也没有提及接下来的打算,只是默默将魏逐风擅自收回的要熔掉的废铁残次品又拿了回来。
真相总是让人失望的。但哪怕是无用的失望的真相,宋舟也要。
星星很漂亮,风也很大,她从小习惯于舟车劳顿,甚至独自行走也不在话下。时过境迁,但是她仍旧记得第一次替陆扬办事时,她才十岁,带着信从城南口走到城北口没被拐走,高高兴兴准备回去讨赏,一转身瞧见笑意盈盈的人背着手站在背后,偷偷跟了一路,最后才站出来,在最显眼的地方,她一回头就能看见。
其实是不放心的,可是再不放心,他也没有拒绝宋舟自告奋勇的请求,还奖励了她一串糖橘。
后来长大了,她可以办的事就更多了。总会有人说,她应该学习针线活学习管家,应该像一个官家小姐一样沉稳识礼,应该在十五岁及笄前把人家定下绣好喜服喜被,以待出嫁。
陆扬养她的方式,其实是为很多人诟病的,至少在流言上承担了很多压力。她在参加同龄好友婚礼时,看见了自己人生的另一面。
就像此刻的星光。
从小到大,从踏上旅途的那一刻起,直到到家的那一刻,她走完了这世间最平安的路。
也许是因为那时世道也很平安。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熟读诗书的人也许正是因为对尘世间这点平安的向往和安于现状,错失了朝远处和朝外看的眼睛。
他远远没有传闻或想象中那样智慧或强大。
早早离开喧嚣之地,头几年还知道回头打听京城境况,近些年就是一门心思装在了边防和驻军;远放而来的官员多年所学不过是纸上谈兵,于是还要分心与人共事去插手民生,没有仗可打的将军在和平时就像块哪里需要往哪搬的砖头;夹在名义上的寨主和实际掌权的长老间踟蹰不定,挂念着记恨他的衡山后人的平安;优柔寡断,始终未曾对魏潜云下真正的死手;没有得到陛下支持,擅自决断,试图收复战乱后流离百姓居所难安的失地……
宋舟离开他的三年,又何尝不是对他祛魅的三年?在旁人的交谈、辱骂、成见中去听说,有时甚至忍不住在心里骂他没出息,骂他懦弱。可是只有现在,当她没有机会再和他说话时,她才刚刚开始了解他。
她将小摊上随意买来的青黑色头巾绕头一周,一声不吭地去旁边阖上眼。
同行三日,除了宋舟与徐子良偶尔说几句话,几乎无人开口。
魏逐风在一个路口跳下车,简单打了个手势。
徐子良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当年被狠狠打脸的少年,对眼前陌生的男人不知该嘱托些什么。他的外表没有太大变化,却从眼角眉梢或是更加坚硬的肩膀和脊梁中窥见了岁月的隐痕。于是徐子良只是问:“不一起走了吗?”
枯叶变黄,皱巴巴地滚落一地,秋天不知何时悄然而至。
魏逐风说:“不了。”
凭着马车的方向,他能猜到这些人要去做什么,所以他说:“我不去。徐将军,我用什么身份去替人上坟?”
此话既出,三人同时顿了一下。
魏逐风只觉得,那片血迹好像没擦干净,斑驳地粘在他的皮肤上,一低头,掉落一片块块分明的血痂。
宋舟飞快地擦了一下模糊的眼睛,爽朗站起身作揖:“那就不留客了,此番多谢你帮忙,算我们欠你一个人情,如若以后有事随时叫我。”
魏逐风冷漠地点了下头,说:“不必了。”
这般看不起人的模样倒是与当年胡搅蛮缠时一般无二。
与二人分别,魏逐风寻了最近的一个落脚点,昏天黑地地睡了三天。
醒来时是傍晚,他嫌外面吵,迷迷瞪瞪皱着眉扬手打掉支窗的叉竿,木头哐当一声落地,把他沉眠至今的睡意给叫醒了。鼻间嗅到一阵冷冽的空气,毫无征兆地倒灌进胸膛里。他伸手时,手在不自觉轻微地抖动,随后掩在了两耳旁,好似那里还有着谁残存的温度。
最后一点夕阳降下,魏逐风没有点灯,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他见证了全部从白天到黑夜的过程,就像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