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天地为坟
宋舟侥幸和心虚都是有原因的。
逃出城门的前一夜，夜黑风高。姓茍的家伙约莫是仇家太多，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赚来的黑心钱全用来聘请护卫，黑压压绕了住宅一周。
徐子良功夫不行，宋舟率先潜入，仗着瘦小的身形勉为其难使了一招身轻如燕，无声无息像一团影子落在了吴兰兰口中所说的仓库门前。
她探开门，谨慎地向里一瞧，竟有些惊呆了。
堆积成山的粮食，随着她不算轻微的动作，轰隆隆滚落了一小簇下来，继而引起一场接连的“雪崩”。
外头饥荒她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并不是缺粮，而是这些钻进钱眼里的商人提前就垄断了比金子还贵的米缸，有多少算多少，恬不知耻地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里，大大方方发着国难财。
她闻到一阵刺鼻的潮湿的气味。
昨日的雨水顺着房顶的间隙一点点漏进来，沤得周遭稻谷一片发烂发臭惨不忍睹，竟也无人来修理？
宋舟紧紧皱眉，忍气吞声片刻，直奔不知镇在何处的古刀而去。
生意做得越大的人越相信风水，什么太极八卦，生辰八字，恨不得全部拿去合一遍，凑够天时地利人和，得一句“此人此物旺我”的箴言，才敢三跪九叩请财神降世。这姓茍的自然也免不了俗，然而书到用时方恨少，宋舟掏空脑袋也没想起来书上那些晦涩的六爻八卦，更算不出来财眼在哪个位置，几番找寻皆是无果，气得团团转。
走投无路时，她向上瞟到了顶上漏水的砖瓦，忽而福至心灵，借力跳了上去。
云遮盖住月光，只露出一点边。
在这微弱的光线下，居高临下的宋舟终于能将整个茍府一览无余，包括这间偌大的仓库。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因为太过专注，背脊不自觉地僵硬，到后来直直地打起颤，呼吸越来越急促，嘴唇上咬出深深的一道印子，蹲了下来。
这三年里，她有多少次近在眼前，又有多少次求而不得。
微渺的希望横在眼前，却怎么也碰不到，一次又一次落空，明明索要的东西已经很少很少。
人死不能复生，宋舟受人所教，不信鬼神。可是每当午夜梦回，从一场场血腥中痛哭着惊醒，她多么希望人的魂魄可以赋于死物之上，可以长长久久地留存住，无论用什么方法，哪怕再见一面都好。
云层偏离，月光倾泻而下，一切诡秘疑影显露无遗。
她来时并未遮面，此时想要再做些什么，已经不是最好的时机。
宋舟伸手狠命地摸了一把脸，打算从原路折返，谁料蓦地一回身，竟在房梁角落瞥见一道影子。
她顿时大惊，连忙后撤几步。
此人是什么时候就在这里的？她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影子好整以暇，见她察觉也不再藏形匿影，飞也似的纵身而下，一柄长剑顷刻而出，剑指咽喉，直直将人从房梁硬生生远路逼回地下！
宋舟咬牙扛了几招，便知自己不是对手。
果然，把敛财写进骨子里的奸商又怎么会放任生财之道来去自如？怕是她从潜入那一刻起就已经被盯上了！
她肩膀在坠落地面时狠狠撞了一下，做一点大幅度的劈砍动作都痛得直打抖，可对面的看守者就像在戏耍她一般，始终没有动杀招，同时也没有动手制服，任由她像菜市场中的鱼徒劳无功地摆尾挣扎，可笑不堪。
月光在二人毫无遮蔽的面孔上晃了一下，宋舟蓦地瞪大双眼：“是你？”
她捂紧胳膊，半跪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老不是军医，冠的只是江湖郎中的名号，因此铺天盖地的抓捕和彻查并未殃及于他。宋舟不愿意将活人的痕迹与骨灰埋存在一起，便将写了十余年的陆扬观察手册一并交给了他，也算是呈给了家中的大人。至此老大人云游四方，没有一封音讯传来。
她眨眨眼，莫名落下一滴滚烫的眼泪。
可是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呢？
那人站在暗处，事不关己似的看着她，甚至火上浇油，朝天放了一剂信号烟火。
火花炸开，府中下人纷纷起身，一时慌乱不堪，皆朝此间赶来。
宋舟醒转过来，咬牙切齿：“这种人你也帮？”
惜字如金之人终于开了口：“我没有帮，这是一桩生意，他雇我看家护院，许我钱财，有何不可？”
他向后退却一步，完完全全站在了宋舟对立面，隐入了一堆匆匆赶来的家丁之间，恰如润物无声的一滴水珠，继而嘴角扬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顷刻间变了脸，微笑相迎，向匆匆赶来的茍老板好言好语禀告：“区区小贼，搅扰您休息，不过还未来得及偷盗，但凭您处置。”
此言既出，便把宋舟的行径定了性，再也想不到除了窥视古玩珍品其他以外的地方去。
“你！”宋舟气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时间大骂出声，“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逃脱追捕，从院墙口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