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前,一位鬓角染霜的嬷嬷迎上来,见了萧疏隐便福身行礼:“侯爷。”
“萧嬷嬷,母亲今日可好?”萧疏隐话音未落,语气中难掩关切。
萧嬷嬷喟然长叹:“回侯爷的话,老夫人今儿个还算安稳,就是午后又犯了糊涂,念叨着要小少爷该回来吃桂花糕了……”
萧疏隐身形微僵,眼底翻涌的痛色转瞬即逝。
沈桑榆悄悄伸手覆上他冰凉的手背,掌心的温度带着无声的安慰。
“这位是姜大夫,特意来为母亲诊治。”萧疏隐敛起情绪,“劳烦嬷嬷引路。”
萧嬷嬷浑浊的眼里亮起希望,急忙向姜映梨福礼:“有劳大夫了!快请随老奴来。”
她领着众人穿过曲折回廊,廊下悬着的铜铃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
到了内室门前,萧嬷嬷抬手叩门,声线放得极柔:“老夫人,侯爷来看您了,还带了贵客。”
屋内传来瓷碗相碰的叮当声,紧接着是苍老而欣喜的回应:“阿瑾,是你吗?娘蒸好了桂花糕,就等你呢!”
萧嬷嬷无奈地看向萧疏隐,压低声音道:“又开始了……”
萧疏隐深吸一口气,示意嬷嬷开门。
檀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素净雅致,八仙桌上几碟点心蒙着薄灰,唯有新蒸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
床榻上,萧老夫人歪在软枕上,空洞的目光望着窗外,嘴角挂着抹诡异的笑,身旁侍女正举着茶盏轻声相劝。
“母亲。”萧疏隐缓步上前,声音不自觉放软。
老夫人缓缓转头,浑浊的瞳孔好半天才聚焦:“疏隐?你怎么来了?阿瑾呢?他说要陪我用晚膳的……”
“娘,我带了大夫来瞧病。”沈桑榆抢步上前握住老夫人枯枝般的手,腕间银铃轻响,“这位姜姐姐医术可高明了。”
姜映梨福身行礼,声如清泉:“老夫人安好,民女略通医理,想为您把把脉。”
老夫人木然点头,眼神却又飘向门口,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被角。
萧嬷嬷红着眼眶轻声解释:“老夫人这几日又不肯出过房门,天天守着少爷爱吃的点心……瞧着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疏隐抬手示意丫鬟与嬷嬷退下。
姜映梨在床沿坐下,葱白指尖搭上老夫人腕间,闭眼凝神细探脉象,又仔细查看了眼耳口鼻,连瞳孔细微的变化都不放过。
“老夫人,近来胃口可好?夜里睡得安稳吗?”她轻声询问。
“我……不记得了。阿瑾说要回来,我得把桂花糕热着……”老夫人喃喃自语,枯槁的面容泛起病态的红晕。
萧疏隐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指节发白,喉结不住滚动。
沈隽意见状,上前低声道:“侯爷先去歇口气?有阿梨在,放心。”
萧疏隐迟疑片刻,目光扫过榻上的母亲,终是点点头:“有劳沈兄。”
转身时衣袂扫过屏风,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庭院里,萧疏隐倚着石椅仰头望着星空,清辉洒在玄色衣袍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萧嬷嬷捧着热茶悄步上前,茶汤雾气氤氲了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侯爷,这位姜大夫……”
“姜大夫与桑榆情同姐妹,医术更是难得。”萧疏隐接过茶盏,却只是盯着茶汤里晃动的月影,“若她也……那便真的……”
话未说完,喉间已泛起苦涩。
内室里,姜映梨仍在耐心询问:“老夫人,阿瑾是您的……”
“我的小儿子!”老夫人浑浊的眼里突然亮起光,枯手紧紧抓住姜映梨的衣袖,“他最像他父亲,读书过目不忘,还说要一辈子陪着我……”
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惊慌失措,“你看见他了吗?他说今日回来,是不是路上耽搁了?”
沈桑榆眼眶通红,正要开口却被姜映梨按住肩膀。
“老夫人,您还记得阿瑾最后一次出门是什么时候吗?”姜映梨顺着她的话轻声问。
“出门?他没走!他昨日还说……”老夫人神情恍惚,喃喃重复着不成句的话。
姜映梨不再追问,只是将老夫人的饮食起居、言行举止一一记下,笔尖在素笺上沙沙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姜映梨终于放下笔。
萧疏隐几乎是立刻起身迎上去,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脸:“我母亲的病……”
“侯爷莫急。”姜映梨行礼后取出青瓷药瓶,“令堂所患乃是心病,应当是失去小儿子时就得了抑郁症。思念过深便生幻觉,又久居深闺无人开解,才致病情缠绵,就有了幻象幻听,故而又从抑郁症转成了精神分裂症。”
闻言,萧疏隐蹙了蹙眉头,“你说的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是什么意思?”
这些词,萧疏隐就算身居高位,这些年也不曾听过。
虽然也能从表面窥探得一二,但到底代表什么,他心中虽有些准备,却还是想听姜映梨解释。
姜映梨于是就将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以一种更简单易懂通俗的方式说了出来,“抑郁症一般是无法承受不良情绪带来的痛苦,它的成因有很多种,从基因到环境因素,再到个人调节都有原因……如今转成了精神分裂就会更严重了……”
“此病需双管齐下,药物可安神定魄,更要紧的是……”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对萧疏隐,“需有人耐心引导,让老夫人慢慢直面现实。现在,先用药配合,让老夫人的精神状态逐渐稳定下来。”
萧疏隐接过药瓶,指腹摩挲着瓶身缠枝莲纹:“多久能见起色?”
“因人而异。快则月余,慢则数载。”姜映梨正色道,“关键在于家人的陪伴。”
她又细细叮嘱了饮食调理、作息安排,从日间晒太阳的时辰到夜间熏香的配方,桩桩件件都写在素笺上。
萧疏隐郑重行礼:“大恩不言谢。日后还望大夫常来府上。”
姜映梨摇头轻笑:“侯爷言重了。小榆是我妹妹,老夫人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定然会尽力而为的。但精神类别的东西,外物到底是辅助,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要看开。”
暮色渐浓,沈桑榆送姜映梨夫妇至门口,依依不舍:“姐姐一定要常来!”
“放心,明日我便带着药材来。”姜映梨替她理了理鬓发,“照顾老夫人,还要多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