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降曜闻言,脸色微变,桌下的手紧紧地攥住,然后垂下了眼脸。
随后,他眼眸斜了眼母亲,见她依旧面色平静,眼中闪过一丝警觉。
沈隽意也是一愣,显然没想到平阳公会提出这样的事情,“多谢国公爷厚爱,在下铭感五内。凌世子才华横溢,能与之为友,实乃荣幸。”
平阳公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向儿子,“阿曜,今后可得要好生跟贤侄好生相处,阿隽初来乍到,对京都许多事情都不熟悉,你得空可与之多多言说。”
凌降曜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沉着笑道:“自然,定当竭尽所能。”
沈隽意动作一顿,刚要说话,就听平阳公夫人突然开口:“时候不早了,隽意明日还要当值,不宜饮酒过多。”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热闹的宴席上。
平阳公醉眼朦胧地看向妻子,却也听出话中的冷意,不禁皱眉:“夫人此言差矣!贤侄难得来,理应不醉不归!”
平阳公夫人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初入翰林院,正需专心致志,岂能因私废公?”
她的语气虽然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平阳公见状,只得悻悻然作罢:“夫人说得极是,贤侄初入仕途,确实该以国事为重。不过,今日之约,他日定要补回!”
沈隽意站起身来,向平阳夫妇深深一礼:“今日承蒙二老厚爱,在下感激不尽。如今时辰确实不早,在下告辞了。”
平阳公不舍地握着他的手:“贤侄莫急,待阿曜送你回府。”
沈隽意婉拒道:“不必劳烦。自有车夫在府外等候,不敢多打扰。”
几番推辞后,平阳公终于同意让沈隽意独自离去,但坚持要凌降曜送他到府门。
走出春晖苑,穿过庭院,夜色已深。
皓月当空,为石板小路洒下一层清冷的银辉。
彼此默默无言地走到府门口。
“今日多谢凌世子款待。”沈隽意走在前面,语气平和地说。
凌降曜跟在身后,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的热情、母亲的冷淡,每一件事都让他不是滋味。
“表弟客气了。家父对表弟甚是钦佩,咱们都是亲眷了,日后还望多多走动。”他勉强挤出一抹微笑。
沈隽意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洞察一切的锐利光芒:“凌世子,结交贵在真诚。若有二心,不如不结。”
他语气温和,话中却带着某种试探的意味。
话音未落,他作别,转身踏上马车,留给凌降曜一个挺拔的背影。
凌降曜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在巷口,夜风卷起他的衣摆,心中的疑虑与杀意却愈发浓烈。
凌降曜自春晖苑返回,心思翻涌。
沈隽意临别时那番意味深长的话,如同一柄利剑,直指他心中的阴暗。
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让他浑身不自在。
“结交贵在真诚。若有二心,不如不结。”
这句话在脑海中反复回荡,凌降曜不禁加快了脚步,仿佛想要甩开这挥之不去的声音。
春晖苑内,平阳公独自饮酒,平阳公夫人已离开。
见儿子回来,他招手示意凌降曜坐下。
“送走了?”平阳公倒了一杯酒推到凌降曜面前,声音因酒意而略显沙哑。
凌降曜点头:“送走了。表弟说改日定当回拜。”
“甚好!”平阳公满意地点头,“沈隽意此子,不负我所望。才学卓绝是其一,那份沉稳大气,更是难得。”
他抚须微笑,眼中满是钦佩:“你若能得他相助,仕途必能平步青云。”
凌降曜捧起酒杯,借饮酒的动作掩饰眼中的不甘:“父亲看重的是表弟的才学,还是谢家的背景?”
平阳公瞪了他一眼,声音陡然严厉:“胡说!我平阳公府何曾靠攀附他人发达?我看重的,自然是他的才学和品性。况且,你们是表兄弟,相互扶持本就是天经地义。”
凌降曜忙道:“儿子失言,请父亲恕罪。”
平阳公摆摆手,眼中闪过一抹精明:“我观那沈隽意果然深得谢家风骨,尤其是那双眼睛,跟谢危岑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认亲宴上,谢老太君已明言他是谢危岑的遗腹子,此事确凿无疑。”
凌降曜心头一沉。
显然,谢家公开认亲,让沈隽意的地位更是不可动摇。
平阳公继续道:“谢危岑战死时,谁能想到他竟留有血脉?想来当年必有隐情,才让这孩子流落民间二十余载。如今认祖归宗,也是天道循环,谢家香火得以延续。”
凌降曜强作镇定:“确实如此。小舅舅英年早逝,表弟能归宗,是谢家之幸。”
平阳公满意颔首:“你能这么想,甚好。阿隽既是谢危岑之子,与你便是正经表兄弟,理当亲近。”
凌降曜心中酸涩,却只能应道:“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平阳公饮尽杯中酒,忽然叹道:“说来也奇,我观沈隽意面相,竟与你母亲年轻时有几分相似。你母亲与谢危岑乃同胞兄妹,血脉相连,沈隽意有其父的眉眼,又带其姑母的神韵,倒也不足为奇。”
凌降曜心头猛地一震,他勉强挤出笑容:“儿子未曾见过舅舅,难以判断。但表弟确有世家气度,不愧谢家子弟。”
平阳公点头:“那是自然。血脉之缘,岂会因流落民间而消磨?你当好好向他学习,取长补短。”
凌降曜恭敬称是,内心却翻江倒海。
平阳公又饮了几杯,醉意渐浓,感慨道,“今日尽兴,该歇息了。你也早些回房,明日还要当值。”
凌降曜扶父亲回房后,独自前往母亲的兰芝院。
兰芝院内灯火未熄,平阳公夫人正在窗前临帖,见儿子进来,她放下毛笔,示意丫鬟退下。
“阿曜,这么晚了还未歇息?”平阳公夫人声音平静,看不出异样。
凌降曜关上门,低声道,“母亲,今日听父亲讲起曾经您与小舅舅的情谊,心中颇为感慨。如今小舅舅的血脉得以回归谢家,想来母亲也很是欢喜吧?”
平阳公夫人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旋即恢复平静,“谢家之事,与我何干?我既嫁入平阳公府,谢家兴衰便只是外人眼中事。”
凌降曜暗叹。
母亲口是心非,若真无情,昨日在谢府又怎会流露复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