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1 / 2)

寡妇

奚特真瞥一眼门边的第令和婢女,只是微笑。

陆士远也笑一下。

大病初愈,看着还很虚弱,嘴唇和脸色一样白,连着那个微笑也是楚楚的。原本就是温柔的样子,现在更添了几分忧戚。但是奚特真知道,他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都说女人要用骗的,阿鹿这副容貌可以说是“天赋异禀”,毋须言语,就能将女人骗得团团转。

“我实在不明白。那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

陆士远摇摇头,又说,他喜欢前妻活泼爱笑,前妻的表妹也是类似的性格,他自然也喜欢。前妻要求他只能忠于她一人,根本是强人所难,违反人性。说到底他才是受骗的那一个,要是知道前妻会作出那样极端的选择,当初他才不会选择她。

在他们男人的谈话中,总是把女人作为食物或猎物来品评,其中妻子属于最乏味的脱粟或最轻易的家鸡,有时候会说到很不堪的地步。陆士远因为前妻的事饱受流言蜚语折磨,也不知道会说到什么份上。奚特真不想给惠歌听见,便作个结论收尾:“女人的心思实在难捉摸。”

“所以我才不想捉摸,懒得去管她们在想什么。”

“不过或许不是你的前妻冤魂不散。”奚特真转移话题。

“不是吗?”

奚特真将摩尼的手法简略地说了。

“所以我是因为那个奇怪的味道才产生幻觉?把贼人认成韶英?”

“很有可能。”

“这手段真是太阴毒了。”

陆士远咒骂几句。虽是有气无力,内容也充分显示他的愤恨,像汉人的史笔,精简而惨酷──亲无远近,尽夷其族。

奚特真又说:“韩寡妇或许与此事有关。我得到消息,再过三天,就是六斋日,韩寡妇要举办斋会,讲经说法,布施羹饭。届时我会带人过去,防范未然,也能趁机搜查一番。”

“好。随你安排。”

“我原想着如果你好得快,有气力,可以一同前去。但是那一日正好超过你的休假上限六十日,必须要去公廨视事。羊再来一直嚷着若你不出现,他要上告刺史将你解职。”

“那个老奴官真是虎视眈眈,就怕漏了我的错处。”

“所以那一日你先去视事,我会多派几个守卫,以防有变。”

“好。”

奚特真走出来的时候,惠歌正站在那里看樗树。

树不高,枝条也细,上面栖着几只虫子。形体像蛾又像蝉,翅膀四瓣,红艳斑斓,俗称“花娘子”。樗树在开花结果的时期有种臭味,花娘子特别喜欢那味道,颇有情有独钟的意思。惠歌留宿此处多日,这树和虫都见惯了,只是在这里等着,实在没什么可看的,还是来看这树和虫。

见人走出来,她便转过脸去。还站在原地──这处角落离大屋最远,是个说话的好位子。

奚特真见惠歌神色森冷,猜想方才的对话大概全给她听见了。

走过来,笑着确认:“我和阿鹿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当然。”

“二十三日午时,你跟我去一趟韩寡妇家。”

惠歌冷笑,不答反问:“妹夫跟别的女人有孩子?”

口气三分质责,七分讥嘲。

“噢!你也听见了这个。”

奚特真仍是笑,轻描淡写地说:“是有那些风言风语,说阿鹿一位知交的孩子长得像他。对方倒是不当一回事,还说是种称赞,因为阿鹿相貌好看。”

惠歌默然片刻,想明白了。

陆士远的知交的妻子就是前妻韶英的表妹,二人有过风流罪,因此有谣言说知交的儿子其实是陆士远的。这件事大概发生在前妻孕期,最终导致前妻投井。后来宅院闹鬼,所以陆士远舍宅为寺。

这个故事里的妹夫和惠银口中深情的形象相差太远了。方才那样漫不经心的埋怨的语气,直听得她心里发寒。听奚特真的口吻,似乎也不把这件丑事当一回事。他们能够长久交游,自然是一丘之貉,可是她还是无法克制地感到悲哀。

垂着手,指尖像有寒风回旋,一阵一阵地发冷。

又想到惠银,一定不知道此事,否则她将两人相遇的往事说得那样美好,岂不是在诓她?若不是看在他们夫妻情深,她也不必然会有此行。

惠银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但是她还是要告诉她。在惠歌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比活在谎言之中更可悲了,彷佛樊笼中的鸟兽,任人驯狎,观赏逗弄。诗三百之所以珍贵,因为里面的情感都是真的,都是“思无邪”。

奚特真看着惠歌沉思的样子,对于她的念头也有些察觉了。淡淡地说:“这件事也不是秘密,陆氏阖门上下大概没有人不知道。”

他才说完,那边大屋里走出一个婢女,对门卫报告说陆士远想喝酪汤,走过院门去了。

惠歌看着婢女走出来又走出去,呆了一呆,好一会才回过神。

她意识到方才陆士远述说往事的时候,除了奚特真,还有第令和婢女在场。可见他本人确实并不怎么遮掩。

原来惠银也知道吗?

细细一想,惠银性子柔顺,善于隐忍,好像也不是不可能。难道就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时时想着从前,因为从前的那个妹夫还是美好的?抑或是为了孩子?

“所谓‘不痴不聋,不堪作家翁。’”奚特真又说:“许多人装聋作哑,也是为了家门和谐。”

指尖的寒意沿着手臂靡迤,连着颈际和背脊也是凉丝丝的。

惠歌激愤的心渐渐止息了。诗三百毕竟是诗,不是现实。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再开口,已经换了话题:“二十三日中午,要上韩寡妇家?”

奚特真见惠歌不再追究,心下一宽,回答:“对。朝廷有诏令,斋会需要严密守视。我想趁这个机会,你也可以去查一查底细。”

惠歌稍作迟疑,点点头。

方才听说妹夫当日不会同行,她有些不安,对方毕竟有二个中人,如果声东击西,他们将措手不及。可是方才见识了妹夫的本性,不由得有股憎嫌的感觉,再想她也不可能一直守着妹夫,揪出此中元恶才是要紧。贼人有意令妹夫病故,迷惑人心,不可能突然又取他性命。也就不说话了,转过脸,看着天色。

“好像要下雨了。”她喃喃地。

“每天都是这个样子,每天都没下雨。”奚特真微笑着说。

“应该快了。有种雨天特有的腥气。”

“巢居知风,xue处知雨,你不是狐貍,就是老鼠。”

汉人很早观察到这个现象,巢居的动物可以预知大风,例如鹊鸟,起风之前就飞走了,xue居的动物可以预知大雨,例如蚂蚁,下雨之前就跑出蚁垤。奚特真见惠歌容色抑郁,有意逗她。既然她知雨,可能是xue居的老鼠或狐貍变的。

惠歌斜了他一眼,回答:“吱吱。”

学老鼠叫了两声,本来是带着嘲讽的意思。

叫完自己莫名觉得好笑,抿着唇,嘴角微微勾起。

奚特真看着她,竟有些心荡神摇。微微倾身,几乎要伸出手去,将她搂进怀里。

惠歌见他不说话,又想到方才的事,那一抹淡淡的笑也冷了,转身走开。

奚特真自嘲地笑了笑。想不到他也有为女人感到苦恼的一天。随即走出院门,调派斋日所需的人马去了。

日??的时候,一层层的灰云散开了些,间隙染着淡黄色的光。那光很快消失了,像上头有谁持着一盏孤灯,来了又走了。云层底处积着墨色,湿漉漉的,似乎一掐就能泄出淋淋一条水流。

惠歌在房里用晚食之际,便下起雨来了。

瑟瑟有声。彷佛外头堆满层层的蚕箔,有许多蚕在那里吃叶子。

这样的细雨下了一夜。

断断续续地,又下了二日。到了二十三日,雨是停了,却也不见放晴。

韩寡妇家的乌桕洗得更加红艳。映着苍白的积云,像鲜浓的血迹。

宅门大敞,前庭张幔搭屋。

正中一间青帐,帐中有张大木床。床上一座铜佛,闭目而立。左右布置着铜盘瓷盌,澡豆白毡,鲜花枣果,以及香炉经卷,供僧人礼佛行香、诵经唱导所用。

东侧的皂幔支着一溜三足铁架,架上数个双耳铁釜。侍女拿着长竹杓在那里煮薄粥。除了粟米,只掺了些菜叶草根,看着烟气袅袅,却毫无味道。

对侧铺着席子,还未到中午,已经来了好些人。约有三四十个,除了游民乞丐,也有许多城民。戴着荷叶帽,披着蓑衣,黑压压地坐了一地。

奚特真才在门边下马,守门人立刻迎上来行礼:“大人有何要事?”

“先前有妖贼假借释教之名,惑乱百姓。朝廷有令,乡里若有设斋,必须严加周防。所以我今日才来看一看。”

守门人看看奚特真身后的惠歌、丑奴,以及二列人马,尽皆急装,弓刀具备。苦笑着说:“大人这阵仗太吓人了,只怕人们见了不敢进来,可惜我家主人的美意。”

奚特真微笑:“这也好说。我只进屋里看一看,没有异状的话就走了。”

他想要找的是武库给盗走的戈甲器仗。如果这里没有那些东西,这些人手无寸铁,也不足为惧,没有重兵守视的必要。

而惠歌不喜欢在暗地里偷摸着来,既然奚特真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她也跟在身后,堂而皇之地审视着。站在门前,一点也感觉不到摩尼或吕大耳的存在。根据先前的经验,这座宅院颇有古怪,她不敢断定二人不在此处,依旧警戒着。

守门人又是皱眉又是笑,又是为难又想两全,委屈地说:“我家主人是个寡妇,生活简单平淡。除了积蓄一些米粟布帛,没有别的了。”

最新小说: 惊城女捕快 刀剑少女扮演手册 公爵夫人 星辰向导[星际] 综影视之长乐 盘点历史谎言,从朱棣吃猪粑粑开始 我在清初的那些年[清穿] 导演她说了,不要在咒术界拍戏 如果江鱼爱豆米 千手归家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