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中(1 / 2)

发中

隐隐一阵钟声。

惠歌迷迷糊糊地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关城门的钟声吗?怎么老听见?

还是乐善寺打为时节的钟声?能传这么远吗?

这些念头很快随着睡意消散,她又昏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见有人在说话。

最先认出阿娘的声音。阿娘有一副豪气的嗓门,在屋里骂人跟在大街上一样,人人都能用耳朵凑热闹。再认出小红的声音,和脸蛋一样沉厚笃实。其余隐隐约约的人声混杂着脚步声,听不真切。

还有鸟叫声。叫声很特别,听起来像一个细细的嗓子喊着:“草亮亮!”、“草亮亮!”。也有雀鸟和鸠鸟在吱吱咕咕。

这两种鸟在她房间外面吵得最凶的时候是早晨和中午。

她猜现在是中午,因为有一股极香的肉味。

睁开眼睛。

果然是在自己房里。果然是中午。

早晨的阳光晒不进她房间,更没有如此充盈热切的光线,连承尘都拦不住。

忽然想起她床前有屏风的,怎么不见了?

想坐起来,身体各处开始涌现酸痛,筋骨僵直,令她忍不住哀叫。

感觉这具身体很久没动过了,像老旧的门板,一动就咿咿呀呀地嚎。

叫声引来注意。

青纱一掀,揭出阿娘的脸,旁边跟着出现惠宝、惠银、小红和其他侍婢。

惠宝立即扑上来抱住她的颈子,哭喊:“阿姐不要死!阿姐你不要死!”

惠歌觉得小弟这句话非常奇怪,她都醒来了当然是没死,为什么还在叫她不要死?只是颈肩一片湿凉,知道是小弟的眼泪。不好取笑他,艰难地擡起手来,拍拍他的背。

贺梅系起纱帘,坐到床上。张口想说什么,却只是叹出一口气。

惠歌看见一滴水珠从阿娘的眼角滑过黯淡的脸颊。印象中的阿娘总是活力充沛、精明干练,从来没见过她愁苦或忧伤的样子。即使阿爷在祖母和叔父连手压迫之下生活困窘,阿娘为此心力交瘁的时候,也只会听到她痛骂,而不是痛哭。因此惠歌一时间没想到阿娘在哭,还以为她在流眼油,自己有时候盯着远方的鸟太久不眨眼也会这样。

当她看见另外一滴水珠从阿娘另一边的眼角落下,阿娘掏出怀里的手巾擦拭,才知道是在流泪。才知道阿娘也在乎她,即使平常关爱都在小弟身上。

她忽然有点惭愧。为了一个没血没泪的男人,居然有过放弃一切的念头。

只是这么哀伤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她不是醒了吗?

惠银柔声问:“阿姐,你要不要喝水?”

这时候才觉得喉咙干得很。惠歌用力点头。

贺梅吸吸鼻子,清清喉咙,很快收拾好泪容。说:“刚好菜都拿进来了,快起来吃吧。”见惠宝不动,一手揽过来:“先让你阿姐起来。”

小红递来盘匜巾帕。惠歌洗手擦脸,喝水,下床。

原来屏风移到箱笥前面,房里多出一张矮榻,并着原有的木榻。

榻上搁着四个食案。案上有一盘肉丸,只比拳头小一点。应该是阿芸的拿手菜“羊肉跳丸”。那是将羊肉切得极细,加入生姜、橘皮、藏瓜、葱白,一起捣,再揉作跳丸大小,炙煮而成。旁边一盘寸切成段的烤羊肠,羊肠里塞着满满的肉馅。以及一碗芋子臛,看上去有芋子、羊肉、葱白、生姜和米。

还有一盘黄澄澄的蒸肉,可能是浸过豉汁的羊肉或猪肉。

满满的肉,还都是新鲜的,不是经年久置的脯腊。

一一就榻之后,惠歌迫不及待先吃一口蒸肉,才问:“怎么用得这么丰盛?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

贺梅笑说:“对阿,你终于醒来的大日子。”

惠银说:“你知道你睡了几天吗?”

惠宝歪过来,将五根手指杵在惠歌面前:“三天。”

惠银替小弟扳下拇指和食指。

惠宝用三根指头再说一次:“三天。”

众人七嘴八舌之中,惠歌渐渐理清那一场恶斗后来的情形。

秀兰趁乱逃跑,扶着惠宝来到后堂告状。众人赶到园子的时候,只见一地的人歪歪倒倒,气息奄奄,却没见到惠歌。问了伤势较轻的几个人,有人指指池子。众人看去,池里的荷叶七横八竖,猜出可能是掉进水里,赶紧让家仆下去打捞。

贺梅一面让人去请医人,一面在宗亲面前痛骂薛普野等人,要求他们从此不能出现在宗亲聚会。叔祖说,年轻人不懂事,玩得比较过火,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重。

谈及此处,贺梅冷笑:“果然是‘不痴不聋,不堪作家翁。’”

回到家里,让医人诊治之后,惠宝是小伤,脏气逆行和皮肉挫伤,喝些药汤涂点药膏即可。惠歌却麻烦了。无论草医用葱心插鼻七寸、牛粪和温酒灌口、马尿浇脸、草灸鼻唇,人就是不醒。

惠歌听到这里,放下漆箸,揉揉肚子。感觉一阵恶心反胃。

医人走后,老花来了,说她是在神魂衰弱之际为水气所犯。水中多精物,有恶毒鬼厉之气。轻者惑人心目,头昏眼花,重者侵克脏腑,昏迷不醒。要先在肚子上铺重毯,放一个铜锅,在锅里烧五枝茅草。烧尽续上,不能一次烧太多,也不能中断,烧满百枝则水气尽除。

只是神魂游离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可以准备一些她爱吃的而且味道浓烈的食物,所谓芬芳香气,动于神明。

惠歌恍然大悟。原来这么丰盛的膳食是天天都备着,要让她闻的。

贺梅说:“还好有老花,真是个有才能的大善人。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喔。”

“这几日你尽管休息,不用去作些什么了。”

众人用完午食,又说一会闲话,方才散去。

惠歌连着几日在家里闲晃,晃来晃去,却总是没看见老花。倒是家里的仆婢对她的态度很奇怪,毕恭毕敬,战战兢兢。

例如阿高在马厩洒扫,没注意到她来,一帚将草屑扫在她脚上。她看看脚,脚上瞬时多出一双手。阿高在她低头确认的同时扔开扫帚,跪在她脚边,慌张地拍去尘灰,嘴里连声道歉。以前阿高只会有嘴的动作,不会有肢体的动作。

再例如她要进酒库,阿洪取了酒匆匆走出门来,二人差点撞上。阿洪恨恨地“啧”一声,擡头一见是她,咚一声跪在地上,说:“小人该死。”以前的道歉从来没有到该死的程度。

尤其他们看她的眼神都很不对劲。

这一天午后,她散步来到库房后方。

库房位于薛家后堂西侧,和织室隔着一片六七尺高的竹丛。

库房有二间。一间摆贵重用品,平常锁起,钥匙在阿娘手里。一间摆日常杂物,可以自由出入,要拿什么就和典库的阿利说一声。

阿利年近三十,身材矮小,爱哼歌,也爱说话,经常有仆婢和他聊到忘记来库房作什么。因此库房里有人在说话也不奇怪。

惠歌蹲下来,双手托腮,盯着库房后方新种的栗树。栗树只能从种子开始养起,不像梨树、李树一样可以用插枝栽培。八月捡拾熟落的栗子,在屋内用湿土埋着,春天长出芽来的时候再移出屋外种下。幼苗脆弱,碰不得。愈是碰不得的东西,愈令人想靠近。她看着那青嫩可爱的枝叶,想碰又不敢之际,忽然发现屋里谈论的话题是她。

站起来,一边耳朵贴在墙上。

“有这么夸张?”有人问。听声音像是阿利。

“真的。称元女为‘虎女’再适合不过了。”秀兰的声音。细细扁扁的,很好辨认。

秀兰又说:“你们绝对无法想象元女‘虎’起来的样子。只有天地变色可以形容。一下子飞出一丈远,完全看不清动作,就听见一连叠的啪啪啪啪的声音。那些狗崽子的手就一只一只断了,简直比掰芜菁还轻松。我站在原地都看傻了,好半天才想起要去找夫人。”

“那后来怎么摔进水里呢?”另一个声音问。

“这我是没看到。我猜一定又是那群狗崽子拿弹丸或什么东西暗算。”

三四个声音开始骂起叔父和薛普野一家子。

惠歌这才知道原来是秀兰在家里替她耀武扬威。原来那些仆婢是用看老虎的眼神在看她。听秀兰的口气洋洋得意,她心里也不免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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