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歌忽然想起小白说过的那些山精,忍不住转身想要回到门的那一边。
回头看看,门已经掩上。日后她一直觉得昙影是因为某个缘故才放了她,更久以后她才明白,昙影这样作,或许也没什么理由。当你的能力可以予夺生杀,就容易任性。
茫然四顾。
不敢现在摸黑下山,山里可怕的东西不会比坞堡里的少。最后是在附近找一棵枝叶稀落的大树,放下小白,挨着坐下。
惠歌背靠树干,双脚曲起。双手架在膝盖上围成一个圆圈,圈里搁着小黑,擡头望着天空。
月亮弯弯的,比半圆再缺一点。星星很多,晶亮璀璨。
望呀望着,鼻头渐酸,忽然很想哭。
她又渴又饿,又累又怕。如果她没有来这里,现在一定是吃饱喝足,窝在绵软温暖的枕被里睡觉。
为什么会把自己搞到这步田地呢?
听说汉人有一句话叫:“人牵不走,鬼牵直冲。”她忽然对自己很有这种感慨。
初夏的山林夜晚还是冷得紧,在坞堡里因为紧张没感觉,现在一身冷汗被风吹得愈发冰凉,冻得她手脚直哆嗦。她搓搓腿脚,搓搓臂膀,或许是动作太剧烈,身边的人动了动。
小白醒了。
他的昏眠和现实之间似乎没有界线,醒来是绝对的清醒,没有一点梦境残余的迷茫朦胧。
他看看眼前,看看上面,看看身边,问:“为什么我们出来了?”
“那个……屋子里面……人都变得怪怪的……”
片刻,小白才又接上话:“……食物里下了药。”
“你怎么知道?”惠歌问完,“阿”了一声:“对,你也喝了那个酒。”
“嗯……”
“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惠歌紧张起来。
“没事,我喝得少,只有一点热。”
少年语气淡淡的。其实他的脸还是热的,脸大概也是红的,幸好夜里看不出来。
“那就好。反正就是我把你背出屋子,遇到昙影。我本来以为他要杀我,结果他直接让我出来了。”
“为什么他要杀你?”
惠歌听到这问题,倒也愣了。
昙影不知道她和奚特真的关系,她也没有在这里探查到什么秘密,屋里的人是在作坏事吗?有罪吗?她说不上来,更不用说去报官。仔细想想,确实没理由杀她,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有拉拢她的意思。
那么当时令她感到害怕的是什么?令她周身寒颤的是什么?
她耸耸肩,回答小白:“不知道。但是他用两根手指捏住我的喉咙,像捏一只蚂蚁一样。”
以为小白会对昙影发表什么评语,却见他转过脸问:“你受伤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
隐隐觉得小白松了一口气。那种异样的喜悦又浮现了,像有条温暖的小河从心田上潺潺流过。
小白说:“你睡吧,我守着。”
她看看他,闻见他身上特有的清冽的香气,忽远忽近。
忽然很想将这个人一把揽住,狠狠揉进自己怀里。
惠歌被这个狂野的念头吓一跳,伸手将自己的头硬生生扭到另一边,暗暗地长呼一口气。大概是自己太累了,人太累就会想一些有的没有的东西。
她闭上眼睛,任由睡意如网笼罩自己。
深山密林,枯树野地,很难睡得安稳。
惠歌的脑袋一会儿往左点点,一会儿往右点点。偶尔被一点冰凉或一点异响唬得睁开眼睛,迷迷茫茫之际复又阖眼。
恍惚间有谁拢拢她的肩,引她的头倒向一处倚靠,有些硬,还有些暖意,像偎热的木榻。终于踏实地往睡梦深处沉去。
隔日清早,小白唤醒她。
她想喝山泉,小白却拦着,说是山水强寒,喝了会肚子痛。
小白采来一种藤蔓,里面有水,很是甘甜。
路上再摘些蒌蒿、野薇的嫩苗果腹。
二人折腾一夜,说好今天也不练箭。下山,进城,各自归家。
惠歌一路烦恼昨夜未归的说词,迟迟走近薛门的时候,一眼看见槐树边的奚特真,身边跟着一位黑衣黑帽的仆从。
他笑呵呵地走到她身边,低声说:“我送你回家。”
她用同样低微的声音反问:“为什么?”
“昨天路过这里遇见令堂,问我斋会的事情。我跟她说斋会结束也不早了,不如让你留在寺内歇息,明早我再送你回来。”
“你知道我去的是你说的那个密会?”
“猜的。”
“你知道那密会到晚上……”
他看她一眼:“我知道隔天才散会。”
“……你反应真快阿。”
“你查到什么没有?”
惠歌想了想,正要说话,奚特真制止她:“我们到约定的地方再谈。”
回到家里,贺梅还未醒。奚特真也没多待,和她在大门说一会闲话,作作样子就走了。有奚特真遮掩,阿娘似乎完全忘记斋会这回事,用早食的时候一径问她奚特真的事情。
他阿娘哪里人阿?家里有几个兄弟阿?
下次你阿爷回家要不要邀人家一起吃个饭阿?
连惠宝都感到奇怪,大声问:“阿娘为什么一直讲他?”
阿娘笑咪咪地回答:“人家是好人阿。”
惠宝又问:“什么是好人?”
阿娘又回:“好人就是作好事的人阿。”
惠歌听到这里,一下子想到昨夜昙影问她的话: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她琢磨着这个问题,以至于后面阿娘小弟的对话几乎没听进去,直到惠银用手指点点她肩膀才回神,对阿娘的询问胡乱答应。
用毕早食,立马飞奔床被温柔的怀抱。
人生两大乐事──吃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