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与阿释(六)
至此又过了半月,每年过节团圆时,她都会被母亲拉去他们的院中偏院独住半月。一年之中,她都与阿释游山玩水,与父母相聚的时间不多,母亲太过想念她。
今年也是。
但今年又不太一样。
要与阿释分开单独住半个月,她表面上答应了,却暗地里让他晚上偷偷摸摸翻墙过来。
程释自是不肯与她做这“偷鸡摸狗”的行为,要是被她父母亲发现他半夜翻墙头,该如何看他。
奈何架不住她撒娇。
他天亮前就走了,白天又从正门进来,先与她爹娘问好,又拿着新摘的花来,来放在她房间的花瓶中。
真是不成体统,但她玩得不亦乐乎。
这日她睡到晌午才起来,屋内既暖又香,看见了不远处的高椅上放着的白玉瓶中放着新摘的胭脂梅。
阿释已经来过了。
“小姐,韩老爷昨日差人送来了新衣裳,您今日就穿新衣裳可好?”
她抱着被褥,对蜜果点点头,问:“阿释呢?”
“阿释哥哥大清早就被老爷喊去帮忙了,少爷在来眉州的途中又被临时派去宁丹剿匪了,宁丹在沧州附近,老爷让阿释哥哥画地形图去了。”
兰言诗一听今年兄长又赶不及与他们一起过年,心中腹诽不满,阿宓将她哥哥当牛使唤了。
待洗漱穿戴完毕,她就后悔了。
朱柿色如意榴花对襟袄,就好像柿子树上新摘的柿子,真是看着喜气又暖和,只是这颜色让她想起了沈宓,这是他喜欢的颜色。
“小姐,韩老爷来了,在外院候着呢,说有惊喜等着您。”
“哦?”舅父最会讨小孩的欢心,定是费心为她准备了东西。她立刻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这院子本就很是风雅,雪停之后,下人又将兰花搬出摆在院中,她隔着长长的廊檐,看见了舅父,加快脚步,舅父却让她放慢脚步,轻轻过来,她照做。
原来在舅父身前的空地上,落满了可爱的鸟雀,灰的,橘的,红的,左啄右啄,皆被喂得像团子一样,浑圆可爱。
韩子诚将饲料递给她,“娉婷,这可是舅父收罗了一整年的漂亮小鸟,珍稀得很,你快快看,若是飞走了,我可追不回了。”
“珍稀得很?”
韩子诚一脸骄傲地跟她介绍:“白色的是北长尾山雀,黑色叫黑翅鸢,和你一样穿着橘色的叫颦雀,还有那个……”
果然!这些小鸟雀这样漂亮!于是没接饲料,而是说:“那我去找阿释一起来瞧。”
说罢转身就跑了。
韩子诚“嗳”了一声,拿着饲料的小碗顿在空中,她已经跑得老远,像一只起飞的橘色小团雀。
他挑了挑眉:“真是女大不中留。”
他见过程迦,又见了程释,知道二人是兄弟,程迦做人面面俱到,密不透风,让人挑不出错处,城府太深;程释沉默寡言,做事直截了当,但也知礼数……他如果在这两人中挑选,还是觉得程释为人单纯一些,更适合娉婷。
其实这两人都不是娉婷最好的选择,但娉婷自己喜欢,他又能如何。就像他当初也不看好阿瑶与兰坯一样。
尤其在娉婷大病一场后,他们做长辈的,只求她活着。
没一会儿,兰言诗牵着程释回来了,她手上的烫伤还未好,于是让程释拿着饲料,投喂给她指的地方。
韩子诚站在一旁,像个多余的人。
他说了句:“那舅父先走了啊,娉婷。”
她连头都不回,冲他摆了摆手,“舅父慢走。”
韩子诚走了一段路,又回头,见两人站在光里,程释平日对着谁都没个笑脸,包括他未来的岳父岳母,而今站在娉婷身旁,眉眼温柔,带着浅笑,娉婷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天真烂漫。
罢了,连阿瑶都同意的事,他再说什么,多讨人嫌。
赚钱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不能让他家的孩子讨厌他。
他看今日天气晴朗,不如去点点他的财产,整理一份嫁妆的单子出来。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他自己膝下无子嗣,这一代其实也就三个孩子,孟溪、娉婷、妙邈。
外甥忙于为新皇四处奔走,至今未婚,两个外甥女也没婚配……
也不知何年何月他才能抱上外孙子……
眼见着除夕将近。
兰坯正在亭中书写春联,沈瑶站在他身边帮手研磨,她虽然在文章笔墨上没有造诣,但却爱指指点点,搞得兰坯写一副对子,要跟她你来我往争论好几回。
兰言诗和程释、韩子诚坐在亭中吃茶和果子。
她双手不便,吃什么都是阿释剥了壳喂她。
明明是很腻歪的行为,两人早已习以为常,坦荡得很。
韩子诚忽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很多余。
这时沈瑶说不过兰坯,气急败坏要去夺他的笔,韩子诚靠近兰言诗悄声说了一句:“兔子拉车,又蹦又跳。”
她望着父母亲,笑眼如弯月。
程释穿着她亲手做的红色锦衣,与亭外白雪红梅相映着,阳光透过光斜照在他身上,琥珀色的双眸剔透,映在脸上睫毛倒影被延生拉长,好像蝴蝶落在了漂亮的琥珀上,左眼下的朱砂痣,好像梅花一点。让她总是不经意间偷看他。
韩子诚大概是烦了他那见色挪不开眼的外甥女,瞧见兰坯写了一副极好的对子,起身凑上前去看。
兰言诗眼眸一转,以为无人看见,趁机啄了程释的脸颊两口。
“啵”、“啵”两声的亲吻声,引得那三人回头,程释不动如山,一脸淡定,兰言诗低头扒了两下桌上的果子。
“你这丫头。”沈瑶瞧着程释脸上的胭脂吻痕,很是无语,她家姑娘一天到晚占人便宜,“阿释若没意见,年后就把婚事定下吧。”
沈瑶继续说:“总不能让他一直无名分跟着你。”
“其实我们这样也挺好的……”兰言诗刚说完,就被三双警告、一双怨气的眼眸盯住。
“我不是不想嫁,我是怕累。”她解释,“婚礼多累啊。”
且不提前世她封妃以及封后的仪式,这五年间,她还去参加了虞心慈的婚礼,民间婚礼之繁琐,看得她头皮发麻。
“你出个人就行,其他由我们给你办了。”韩子诚乐呵答。
是日夜晚。
兰言诗洗漱完了,躺在床上等程释夜半翻墙进来,然而她等啊又等,并没有等到他来。
偏偏在商定婚事这日,她立刻觉察到自己白日的回答不妥当,是不是伤害到他,当即起身,穿好去找程释,想要与他解释。
然而程释也不在他自己的院子里,问了侍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回到房间后,便让蜜果点了一盏灯,坐在窗边等他。
等了一个时辰,他依然没回来。
房间燃着银丝碳,很是温暖,可她看不见他,感觉很孤独。
被他照顾得太周到,她忽然想起来,他已是举目无亲,无父无母,无子无女,除了自己,他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