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解(1 / 2)

化解

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的消息立刻传遍洛阳。

沈宓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释放了牢中被关押着浩瀚书院的学生和老师。

并未为他们平反昭雪,而是以皇恩放之。

他不学无术,驭权却是骨子里天生的东西。

兰言诗从沈梦那里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等在牢房门口,接走了温淇清。

他一身血污,瘦骨嶙峋,在牢中受了不少折磨。

温淇清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是你?”

她离开鹿苑后,就换下了宸妃的那身衣裳,换了一袭妃色衣裙,珠钗玉环,美人娉婷,可他只一眼看见了她那双和兰坯如出一辙的眸。

他是听闻了兰坯要死谏护他的传言,心中五味杂陈,不敢相信,他们已经决裂多年,他完全不必为自己做到这步……但最终他并未去,自己是因为新皇的恩典才被释放的。

“请温山长与我走一趟。”

“我和你家无话可说。”

温淇清挥了挥袖,就要自己离开,回家与家人团聚。

兰言诗淡淡看着他,撂下了一句话,自己上了马车,不出片刻,温淇清便跟了上来。

温山长还不知道您二弟当年被砍的真相吧?

她的声音犹如炮竹,在他耳畔炸开。

“什么真相?”他反应过来后,直接追上了马车。

“我记得温山长第一次见我时,告诉我,我的眼睛很像我父亲,劝我不要成为像我父亲那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是又如何?”

“那时我看在兄长的面子上,不曾辩驳,今日我要告诉温山长,父亲并非您口中那样的人,我和兄长皆以父亲为荣,温山长若执意以白诋青,我今后也不会再因为您是兄长的老师,而尊重您。”

“稚子可笑。”温淇清被她一句话怼得心口发闷,他的学生哪敢这么跟他说话,“你父亲连仁义都做不到,你竟然还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希望温山长不要后悔。”

兰言诗知道他为人固执,不再辩驳。

“所以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还要去趟宁府,接上宁相。”她冷冷地答:“您二人皆是和宁桥松关系甚密之人,有些话,还是要讲清楚得好,虽然父亲不介意背负一世骂名,可我介意。”省得他们觉得兰家亏欠他们。

她到宁府时,宁长筠正震惊于沈复与程佑也同时离世的消息,又困惑于沈宓处理手段,他以为会等那些世家去跟他求情,让他们承他的恩情,没想到他大手一挥,竟全部直接放了。

听到青玉说,兰坯的女儿来找自己时,他很费解,他们兰家,有何颜面见他。

兰坯分明答应了他要死谏保全书院的学生,而今又临阵逃脱,带着他的言官消失无踪了,连个交代也没有。庆幸陛下今日取消了早朝,又忽而驾崩,若不是新皇恩典,温淇清早就人头落地了。

他当场拒绝,但那少女好像给青玉灌了迷魂药一样,先前她被赐婚给李却邪时,青玉就帮她出头过一次了,眼下又央求他出门一见。

“我的好祖父,求您了,温山长也和她一道,该是有要事才需劳烦您老出马。”

“你以后,少与她来往。”他才不稀罕兰家背靠的皇室背景,结交兰家,就是不成。

“我知道了。”宁青玉有自己的主意,却从不拂逆他。

宁长筠一出门,就看见了车上的温淇清,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欲言又止。

“宁相,请与我兰府走一趟。”

“我去兰府作甚?”

“您长媳与长孙呢?”

“与你何干?”

“我记得我离开洛阳时,将当年宁乔松遇难的真相告诉了彦秋公子,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宁长筠脸色突变,“你这话是何意?”

“您确定要我当街说?我是不介意,只怕您晚节不保。”

最后宁长筠阴沉着脸,也上了马车。

一车之内,宁长筠与温淇清坐在一侧,兰言诗单独坐一侧。

她家温柔敦厚的都给了她兄长一人,这一开口就要将人气得七窍生烟:“宁相对外人要求严格,让我爹以死明志,对自己家人却是养痈遗患,管束无方。”

芙蓉娇靥一般的面容,说出的言辞却如此刻薄。

“不许胡说!”

“胡说与否,您听完便知。”她一刻没让他们喘气:“我父亲当年曾去宁府通传消息,是您的长媳亲口答应他,一定会转告宁桥松,保他安全,宁相,您的长媳可曾跟你说过此事?”

宁长筠脸色一变,并没说话,他记忆之中,长媳恭顺内敛,宅心仁厚,怎会知情不报,害死长明。长明是庶子,他一视同仁,甚至还对他更加关照,不患寡而患不均……难道这会使人暗中生恨,生出嫌隙?

宁长筠没有反驳她,是因为自太子前去西州查案时,彦秋便带着他母亲回酃河老家休养去了。酃河天气凉寒,每年冬雪下到四月才停歇,并不是适宜休养的地方,若不是心中有愧,为何会避而不见。

这事,他自会查清。

温淇清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长明之死竟然涉及到了宁家内斗,他瞥见老师苍白的脸色,心中一沉,那这些年,他不是冤枉兰坯……

“真相若是如你所说,你父亲为何从来不说?”任人误解这么多年,挨了多少骂名。

“我父亲这些年,一直活在自责中。事发之时我祖父病重,奄奄一息,他为了给宁叔叔报信,迟迟不肯归乡,最后祖母以死相逼,父亲才离开洛阳前往碧溪县,走了一日,还是放心不下宁叔叔,抛下祖母赶回洛阳。然而彻夜长奔,也赶不及了。他再回碧溪县,祖父已经病逝,祖母责怪父亲,直到去年才肯原谅他。这就是你们口诛笔伐的‘不忠不孝’之人。”

“竟是如此。”温淇清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他什么都不说。”

“父亲为了给宁叔叔报仇,查清当年真相,甘愿作先帝的爪牙,先帝放权给他,借他之手铲除异己,却时刻防备着他,怕他成为另一个宁相,只手遮天,不愿辅佐太子,便给我父亲喂了毒药,要他活不过十年。”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兰坯这些年受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我父亲知道那是毒药,可他仍旧甘愿服之,他一定要抓住当年杀他兄长之人。”

这些话,父亲一辈子都不会对宁相和温山长说,所以只能她来说。

“您不许父亲去祭拜宁叔叔,他在故里立一座空坟,与我祖父埋一处。直到去年父亲为宁叔叔报仇雪恨后,才敢趁着半夜三更,无人看守时,偷偷去祭拜宁叔叔。”

“您儿子的仇,是我父亲报的,请宁相不要再怨憎我父亲。他不该承受这些污名。他如今为救书院的学子,甘愿死谏,你们怎能怪他?他除了我母亲,谁也不亏欠。”

宁长筠听罢,声音颤栗地问她:“杀了长明的幕后主使是谁?”

这问题困扰他多年了,当初以凶手暴毙结案,所有线索皆中断,留下满地疑惑。

吊起他的求知欲后,兰言诗反倒不愿再说了:“到了兰府,您自去问他吧。”

宁长筠自是不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只是她所说之内情,太过震撼,让他没缓过来。他自会拷问兰坯。

到了兰府门口,温淇清扶着宁长筠下了马车,并没有看见兰坯,遂问她:“你爹在哪?”

“被我关起来了。”

“你这小儿真是……”

大逆不道。幸好不是他宁家子孙,他的青玉若是这个性子,他早就被气死了。

他们三人走到关押兰坯的房间。

兰言诗拿出了钥匙,推开了门,门一开,只见兰坯正颓废地盘坐在地上,他还不知今日朝堂剧变,他以为皇帝已经杀了温淇清。

那群言官离他远远的,看他的目光带着怨气,方才屋中因兰言诗而大吵一场,他们骂她女儿实在是不顾大局,贪生怕死的皇家蠹虫。

他拖着一条残疾的腿,狠狠揍了那个骂他女儿的人。屋里乱成一团,拉架的,添柴加火的,又是一番言辞争吵,直到他放了狠话,那群人才肯闭嘴。

“我既答应与诸位同去,就不会退缩。”

世人对他口诛笔伐,他也不在乎,“谁但凡再侮辱我女儿一个字,我就让他折在这府中。”

反正他的双手早就人命累累,脏污狼藉。

“我的手段,大家同僚多年,心里一清二楚。”

他一说罢,房中静得可怕,闭口藏舌,不敢言语。谁不知他兰坯最擅柔刑,表面上看起来未受伤,内里却重伤难愈,最后不治身亡。

他恐吓着他们,才换来了暂时的平静。

门一开,晦暗不明的光从门缝中向里爬行,兰坯凝眉擡头,然后一愣,他看见他的兄长扶着他的老师,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那群言官看到宁长筠,纷纷恭敬行礼。

再看到温淇清,面露欣喜,以为是宁长筠将他救出来了,正欲开口状告兰家扣押群臣,却听到宁相说:“子聿出来,为师有话问你。”

子聿?

这屋中并没有叫子聿的人。还是宁相的学生。

然后他们看见兰坯,撑着身子,拖着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子聿,是老师亲自为他取的字,寓意敏捷多思,聪慧过人。

当年老师喜欢这么喊他。

自从兄长出事后,他与老师、大哥决裂,世上再也没有人喊他的字了,久到他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温淇清搀扶着宁长筠,三人单独走到了隔壁的院子说话。

兰言诗则留下来善后,皮笑肉不笑地将他们一个个送走。

那些人虽在背后腹诽她,但当着她的面,能瞪她一眼已经需要莫大的勇气了,这就是她从小到大享用的浩荡皇恩。

隔壁房间里,师生三人,独处一室。

桌上放着文竹,窗台上摆着建兰,房中散着书墨香。

宁长筠坐着,温淇清站在他身旁,好像当年老师批改他功课时的场景,兰坯一时恍惚。

“子聿,我问你,长明之死,谁是主谋?”

兰坯诧然擡眸,老师怎知这背后隐情?

宁长筠见他神情,心中一沉,那小丫头恐怕是真的,“说话啊!”

兰坯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这背后牵扯太多,是否要全部告诉老师,他一时没想好,不知如何开口,最后选择沉默。

“我再问你,你是不是中了毒?活不过十年。”

兰坯垂着头,依然钳口不言。他想到龚老为他解毒,他的寿命不会只剩十年,遂摇了摇头。

根本不怕他们误会他。

为了复仇,他可以赴汤蹈火,但让他告诉老师,自己为了给兄长复仇,付出多少,他说不出口。

“子聿,你这些年的隐忍,你女儿都同我们说了,你倒是开口解释啊。”

兰坯:“学生无话可说。”

他不想说,世间就没人能撬开他的嘴。

宁长筠太了解这个他这个学生,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一个倔驴!”

“你爱说不说,难不成老夫还得求着你说。”

他拍了拍桌子,见兰坯依然无反应,忿然拂袖离去。

温淇清则没随他离开,他站在原地,跟他说:“这阵子我要去一个个去安抚吊唁枉死的学生家属,你可愿陪我去?”

“大…”他克制住了自己:“温山长,我有什么立场?”

说罢,他又后悔,词不达意,他不是拒绝,他是觉得自己不配。

温淇清其实只想和他说说话,又找了个借口:“你瞧我这一身血污,也不能就这么回家,把你的衣衫借我一穿。”

兰坯这才反应过来:“我来安排。”

温淇清整理好仪容,沈瑶已经让人备了一桌好菜,她并未与他们同桌,而是让两人独处。桌上还摆着一壶酒。

上一次两人同桌共饮,还是在金榜题名时了,他们兄弟三人包揽了前三甲。

对酒当歌,意气风发,人生几何。

一晃二十载,只剩他和大哥落寞地坐在此处。

岁月打断了他们的傲骨,一个避世不出,一个忍辱含垢。

“子聿。”温淇清开口。

“老师那边,总是需要一个交代的。”

“你不惧骂名,不屑解释,但看在他是长明父亲的份儿上,也要给他一个真相。”

“老师的两个儿子,都死了。”

兰坯眸光暗淡,他知道的。

一个因他传话不当被当街砍死,一个被他的鱼鳞匕首刺心而亡,皆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丧子之痛,你我都不能承担,更何况老师也过了古稀之年,他如今身体也不好,朝堂风雨飘摇,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不要让他遗憾而终,子聿。”

“我知道了。”兰坯夹了一块东坡肉放在了温淇清碗中,“大人想知道,吃完饭这顿饭,我便将所有一切都告诉你。”

温淇清在牢中吃尽苦头,两颊已凹陷,他脸色苍白,血色全无,让人担忧。

“你已不愿叫我一声‘大哥’了。”

“我……当然愿意。”他只是不敢相信,他因娉婷三言两语就原谅自己。

屋中静默,他在等他开口。

兰坯垂着头,轻声叫了声:“大哥。”

温淇清端起饭碗,告诉他:“今日不吃了你家三碗饭我就是不会走的,关了这些天,可把我饿坏了。”

等他快吃完时,兰坯开口说:“我杀人了,大哥。”

温淇清放下碗筷,静静看着他。

他因长明之死,不肯给子聿解释的机会,误会他多年。他错了。现在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会耐心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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