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惧怕
她本是个贪睡之人,自西行之后,再没有睡一个安稳觉。
次日早上,兰言诗早早醒来,一番梳洗打扮后,又特地去了厨房,让嬷嬷教她做了道桃花酥和桃花粥,带着家中的陈年佳酿去往红袖公主府中。
门口侍卫替她通传后,她等到拒见的回复。
这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曾承诺过她,每隔五日来陪她谈天讲话,她已食言无数次了,她自会生气。
“劳烦再为我通传一声,今日梦姐姐不见我,我是不会离开的。”
她在门口等了一盏茶,月奴便亲自来接她了。
“公主,我家主子正生你气呢,说您去西州也不跟她讲一声,很不讲义气。但她知道如今你家中的情况,又不敢气了,怕你母亲觉得她无理取闹,纠结了一会儿,便让奴婢来接您了。”
“她心中对您很挂记,怕您这一路遇到危险,好在您平安无事回来了。”
“是我做事不周,我会跟梦姐姐道歉的。”她那时走得急,心想着反正母亲会来看梦姐姐,自然会将自己的行踪告诉她,于是并未亲口说。
“公主您言重了,主子她只是想您了。”
等进了房,沈梦与从前已经截然不同了,她穿着一袭银烟色锦衣,簪了一套并蒂莲金花发簪,精神饱满,气色也好得很,高贵又骄矜,当年那个荒唐妄为的人,一去不复返。
“你这小没良心的东西,终于想起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人了。”
“梦姐姐,娉婷实在惭愧。”她跟她道歉时,学她哥哥书生作揖的模样,呆萌又板正。
沈梦心下一软,懒得同她计较了,自己既是长辈,就要有个长辈,可不能像她家中那个不省油的老爹。
“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哄我?”
“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就是我亲手熬的桃花粥和亲手做的桃花酥。”
“果然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与她面前精致的早点比不了一点。“山珍海味吃了一世,我也腻了,拿来让我尝尝吧。”
“诶。”兰言诗屁颠儿地凑到她跟前,将她的粥和糕点取了出来。
沈梦尝了一口粥,就搁下了勺子,“你这天骄玉贵的手,怎么做出来的东西比糠咽菜还难吃?”
“梦姐姐,我也是头一次给人做饭。”兰言诗露齿一笑,没有任何惭愧之意。
“死丫头,你就是来折磨我的吧?”
“梦姐姐,我是来求你的。”
“为了你父亲那事?”沈梦早就料到了。
兰言诗并未回答,沈梦继续道:“你父亲早就辞官了,朝堂再动荡,也牵扯不到他,他又何必趟这道浑水。”
“是啊,可惜连我娘亲也劝不动他。”
“我皇兄现在已是病入膏肓,怕是时日无多了,宫中已经快马加鞭去接太子回洛阳,三日内就能回到,等我皇兄将皇位传给我侄儿,他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至善至极,不会滥杀无辜的。”
“皇兄只想杀了他觉得对我侄儿威胁最大的那几位,那群老头儿便不依不饶,吵得惊天动地,我皇兄更不可能放过他们。”
“梦姐姐,那些死去的人,真的犯了谋逆之罪吗?”
沈梦哎哟一声,一脸愁眉苦脸地望着她:“娉婷,你别天真了。自古皇权之下皆白骨,历朝历代多少卸磨杀驴之事?对与错又如何,他要的只有你忠心与俯首称臣。有了不臣之心,皆是眼中钉,眼中钉怎可不除?”
“你别以为我皇兄是要除掉浩瀚书院,他是要对宁长筠动手。”
“宁长筠虽未造反,但他也从未表明要扶持沈宓,我皇兄之前都在病榻之上,有求于他了,他还说自己永远只是社稷之臣,忠心为国,真是泥古不化。”
“皇兄怎能纵容在他死后,发生伊霍之事①,所以选择从宁长筠的学生动手。”
“首当其冲的就是浩瀚书院那群书生。你父亲大概也猜到了,死谏乃是下下策,但已经没有人能劝住皇兄了。”她一声长叹:“只盼着我那侄儿能赶快回来。”
“梦姐姐,我今日来,是想请您进宫,帮我将此信交给陛下。”
“他不会看的。”沈梦以为她要劝说沈复。
“他会看的。”兰言诗很是耐心,“陛下难道不想知道宸妃遗言吗?我此次西行碰巧遇到了一个人,他是她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人,陛下若想知道,就请到约定地方来。”
沈梦哑口无言,接过信,又说:“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很是警惕,他不会出宫去见你的。”
“去与不去,陛下自己决定,劳烦梦姐姐进宫帮我递了此信。”
“我若拒绝呢?”
兰言诗不答,她起身告辞:“我还有事要去程国公府一趟,姐姐自己决定吧。”
沈梦若不去,她还有她的法子,沈梦去,是最好的,沈复对这个妹妹尚有一丝温情,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你去程国公府作甚?”沈梦拉住了她的手,“娉婷,这二人太过危险,不是你可接近的。”
“梦姐姐放心,我怎么敢招惹这二位,我只是想去打听点事罢了。”她笑容温婉,很是乖巧,骗过了沈梦。
“当真?”
“当真。”
她走之前,又问了沈梦:“假若有人在你府中灌我酒,喂我吃相思子,又将我送到陌生男人床上,梦姐姐,你会袖手旁观吗?”
沈梦闻言愠怒:“谁敢?当我死了不成?”
她刚说罢,就被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的抱住,听她在她耳畔说:“梦姐姐,谢谢你。”
沈梦本不想替她跑这一趟,因为她知道,皇兄听到那女人的名字,必会赴约,但她抱着自己,说谢谢,她的心不由得软了,她一生无子,倘若有孩子,能像娉婷这般善良可爱,这一世痛苦也算是值得。罢了,就替她跑这一回。
程国公府,昨日她一回到洛阳,便让阿榴去帮她打探过了。
程佑也果然拖着将死之躯赶回了洛阳。
他活着只为一件事,那件事尚未做完,他死不甘心。
沈复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比以往加重了对皇宫的禁军守备。
恒王是他推到人前的靶子,目的正是逼恒王造反。沈复疑心深重,他不会放过任何有嫌疑的人,恒王反与不反都得死,一旦造反,自己就能打着护驾的名义带着狼烟进宫,趁乱杀了沈复。这是他的最后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