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迦之死(上)
程佑也到了约定的地方,却只看到了花仄仄。
她骗了他。
后山有两处昙花盛放之地,一处在南,一处在北。
她与阿释兵分两路,她约了程佑也来了北侧。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要以命代偿。
程佑也瞧她独身一人,“怎么?连你也要背叛我?”
她直直跪下向他认错:“国公,我愿代阿释受罚,任凭你处置。”
这一刻,她没有再把他当成夫君。
“起来。”
她以为他心软了,放过了阿释,他甚至对她伸出手,“来。”
他这是,要牵自己的手?
花仄仄半信半疑地将手递了过去,程佑也握住了她的手。
他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她,一路往南走,两人穿过了白昙山瀑,灯火之下,仿若一对神仙眷侣。
“你要带我去哪里?”
越往南走,她心跳越快。
他根本不理会,手掌却把她的手捏得生疼,不许她逃走。
直到她听见了打斗的声音,在前方一片昏暗中,有两方人缠斗得凶狠,程佑也陡然撒开了他的手,抽出腰间佩剑,反握着掷入那群人中,黑暗中,她听见了一声闷哼,心立刻被提到了半空中,那是阿释的声音。
“再反抗就杀了你阿娘。”程佑也对那片黑暗中发话。
缠斗声也随之停下,赶来的暗卫提着灯笼,火光点亮了这里,只见芬香馥郁的昙花山瀑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夙隐围着兰言诗,保护着她。她的孩子,站在最前方。
蜜果不见了。
程释左肩处插着一把剑,那剑贯穿了他的肩膀,他右手捂住伤口,警惕地看向他的父亲。
程佑也在她的耳旁说:“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儿子欺骗我的下场。”
说罢将她推倒在一旁,立刻有两个侍卫押着她的肩膀,那侍卫擒着她,对待罪大恶极的犯人一般。
仿佛她不是为他生儿育女的枕边人。
这一刻,她无比后悔,早知缘分强求不来,不如当初潇洒离开。
“让程迦也来。”
程佑也下命道。
“是。”暗卫立即出发。
就在不远处的摩崖石刻,程迦执笔彻夜不眠。
他太过聪慧,寥寥数日,就掌控了右手握笔挥毫之法。
灯火照应着洞窟,他在释迦牟尼佛注视之下,聚精会神,专注作画。
白衣上染得满是青、绿、蓝、金的颜料。
为保画能长年不褪色,颜料都是从各名山大河之中收集的稀珍矿石、珊瑚植物中提取的,他已经为这画取好了名字,叫《帝王归隐图》。
这与襄王的身世有关。
他本是先帝兄长之子,先帝得位于兄长禅让,倘若沈复与沈宓二人暴毙,沈宓又无子嗣,那么天下大统大概会交还于襄王之手。
可惜襄王崔文灏志不在此,他竟改了姓,认了舒亲王为父,一代帝王,纯正血统,心慕山林,大隐于市。
此画云蒸霞蔚之下,山河秀美无边,并无一人,因为人既入山林,便与山河大川为一体了。
他知道崔文灏一定会喜欢。
他在讨好奉承他。
画越壮阔美丽,他便越发作呕。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厌倦为权蛰伏弯腰的日子。
阿树陪他熬夜到了三更,一刻时,实在撑不住,躺在佛像下抱着那把承恩剑睡着了。更深露重,他不自觉蜷缩成一团。
莫烟从暗处走了出来,拿起来程迦的外披,给阿树盖上,然后他说:
“世子,我将蜜果安置在府外了。”
“但二公子失败了,兰小姐被扣下了。”
他受程迦之命,扮成了那群暗卫中一员,暗中协助程释,但不能暴露。
在两方人马混战之时,他偷偷运出了蜜果,安置在府外某个院子中。
程迦沉默不语,笔依然不停。
青石板路上传来了声响,是刀鞘碰撞到佩玉的声音,不出一会儿有两个侍卫来到他身后,对他说:“世子,国公爷要你过去,请随我们一同前往。”
程迦并未因此而中断自己的笔,好似没听到他们的话一样,那侍卫正打算再重复一遍,莫烟率先开口,阻拦了他们:“世子正在为襄王作画,不可中断,天大的事也没有这件大,你们等着便是了。”
其中一位抽身退去,要去禀报程佑也。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回来了,与另外一位,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着程迦。
程迦画画时,脸色阴沉,眸中的厌恶不加掩饰,奋笔疾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与愤怒。
两个时辰后,他放下了笔。
一卷万里山河跃然纸上。天色未亮,在阒蓝的天幕下,画卷不但没有黯淡失色,反而在昏暗中,熠熠生辉。画中有仙山琼阁,云梦大泽,葱蔚洇润,仙鹤成群。最后用以金箔子点缀,飞金如雨,金光跃动,如梦似幻,分不清天上人间。珊瑚笺纸本就有草木清香,不像凡人画,倒像仙家物。就连奉命而来的暗卫,也忍不住暗中偷窥许久。
程迦想了一宿,破局之法。
杀了父亲,便可解局。
这是最难的法子,也是唯一的方法。
只要父亲活着,就会不喜不休。
他在程家这些年,饱受折磨,也不曾动这个念头。但方才作画时,画到云开雾散,这个想法一旦萌芽,就如山火般疯狂席卷了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