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
“夫人您都不怕,我有何惧?”
起初,她和顾长生打算半日后再出发,但阿榴送来情报,说程释的母亲孤身一身,并无任何护卫相送。她放心不下,才匆匆收拾了行囊,换了身男装,便出了门。
“夫人,我与您同往。”
兰言诗因骑马追她而脸色苍白,半张脸虽拢着披帛,仍吃了不少冷风,嗓音嘶哑。
“你在担心我?”她惊讶问道。
“我与夫人顺路。”兰言诗解释答。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花仄仄盯着她问,“是了,你动用你母亲的暗卫了吧。”
既是如此,她懒得问。
“那就同行吧。”花仄仄眼眸流转,打量着急匆匆追她而来的兰言诗,眼含笑意,妩媚温柔,轻声慢语:“娉婷公主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她们并肩而行,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驮着各自的主人,绕有默契以相同的速度走着,“你看着冷语冰人,很不好相处,没想到有一副古道心肠。”
听到她的夸赞,兰言诗不动声色,没有任何情感上的反应:“您和程释也不大像。”
花仄仄瞥了她一眼,那一侧首,分明是与程释一模一样的脸,独添一份女子的娇美罢了,“怎么不像?娉婷公主患有眼疾?”
“他在朝堂,人人都怕他。夫人您为了程大人,独身出关来寻,您是多么温柔的母亲。”
她言下之意指程释冷血无情,这不是她心中所想的他,为了掩饰她和程释的关系,只好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花仄仄打趣她:“我还没有问,你几番提起阿释,你们是何关系?”
“见过几次面罢了,他救过我,我记着呢,也没什么特别关系。”
花仄仄话含深意:“阿释从未向我提过你的存在。”
兰言诗松了一口气。
“他一定很喜欢你。”
兰言诗心脏漏了半拍心跳。
花仄仄盯着她那苍白的脸颊,缓缓继续道:“又或者很憎恶你。”
“公主有所不知,在我们程家,越是喜欢的、或者讨厌的,越要藏好,特别是,不能让他父亲知晓。”
“假如被他父亲发现……”话及此处,花仄仄陷入了回忆之中,适才舒展的眉宇染上了一层愁苦。
兰言诗好奇地望着她,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她记得漱滟哥哥曾告诉过她,凉州那时,本欲和她私奔,可程国公发现了他对她有私情,他若不离开她,程国公便会伤害她。
那日,来的是程释。原来他奉了程国公之命,来伤害她的吗?
纵然这般揣度,但这个逻辑也是极其奇怪的。
哪有这样的父亲,因为自己儿子对一个女子心生爱慕,就要伤害她作为威胁……难道她配不上漱滟哥哥吗?
她两世皆被父母亲、兄长宠爱着,被捧在手掌心,自然无法理解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虽然母亲不大喜欢漱滟哥哥,但至少不会伤害他……
如今连程释的母亲,都这样说,她又增几分担忧。
她与程国公接触甚少,知他沉默寡言、对程释和漱滟哥哥严格管束,他憎恶皇帝,一接触到关于宸妃的事,就更发了疯似的……可她家有的是势,她不知自己为何要惧怕程国公。
“公主别怕,我胡言乱语罢了,这些话,风一吹就散了,你忘了,便无人知晓了。”花仄仄意有所指:“但下人的嘴,还是得管好了。”
兰言诗发现她指的是跟在身后的顾长生和阿榴,连忙解释道:“夫人,他是碎叶县县令,顾长生,不是我家下人。”
至于阿榴,她无需解释。找什么借口都无法掩盖他的真实身份,还不如不说。
“你和他?”
“他是我兄长的好友,我们要去沽荡村救人。”
她轻轻三个字,就摸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沽荡村?”
“夫人您知道?”
“知道。”
“夫人您知道那里被困了许多中州女子吗?”
“知道。”
“您知道她们遭遇了什么吗?”
花仄仄虽沉默,但见她缄默不语的模样,兰言诗猜到了她大概是知晓的,就在此时,身旁传来声音——
“我与她们,有何不可?”花仄仄自嘲着,她很平静地说:“都只是生孩子的工具罢了。”
兰言诗被她语言中悲戚之情感染,低鬟敛眉,一言不发。
“我若没怀阿释,早就被他遗弃了。”
“这世上不是人人天生好命,像你一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像我这样出生卑微的人,根本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更何况,你应该懂长相越出众的人,没能力护住自己,是什么下场。”
“你之所以会同情她们,是因为你身居高位,有同情旁人的资本。你若跌落到她们一样的位置,根本无暇顾及旁人,唯一的营生就是谋生。”
花仄仄说罢,又变回了初见时那副冰冷不可亲近的模样,她勒紧缰绳,白马啼鸣,片刻间,将兰言诗甩到了身后。
兰言诗看着她的背影,想要反驳,可是又不知说什么。
“兰小姐,不必介怀。”顾长生安慰她道,“身居高位者,多的是利欲熏心,不将人命当命的人,只顾自己兜里进了多少银钱,哪管
“我在浩瀚书院读书多载,山长乃是心怀苍生之人,对学生亦是言传身教,我也一直这么深信着,然而不过来了碎叶县三月,却已见遍了世态炎凉,那些人身为百姓父母官,根本不在乎百姓死活。”
“像您这样的保持初心的人,实在难得。”
“谢谢你。”兰言诗望着他的眼睛说:“我没有那么大的胸襟.”她只是不想看见女人活在这种非人的痛苦之中。
“小姐,你不必理会。”阿榴也劝,“皇帝都不管的事,怎么这份责任就落到您头上了?您好心出手,反而被责怪,我看她是嫉妒罢了。”
“嘘,不可胡言乱语。”兰言诗轻声对他比划,“我们要给程夫人甩很远了,还是速速追上。”
沽荡村,更阑人静。
在一间残破的土屋中,躺着三具身盖白布的尸体,还有一个活人躺在第四个位置,那人就是三日前被钱孤叶剖腹生子的阿秀姑娘,钱孤叶正蹲在她身边,为她清理伤口处的化脓。阿秀产子那日,两只脚几乎都踏进了阎罗殿,钱孤叶为了保住她的命,把龚白敛给她的唯一一颗保命用的白雪佛丹喂给了阿秀。
白雪佛丹有市无价,是堪比阿苏国国宝仙丹玉露朝连清心丹的宝物,千金不换,它能止血护心,为将死之人续命七日。这是他们刚到碎叶县时,龚白敛随手扔给她的,装在一个麻布囊袋中,她还以为是什么垃圾,取出一看,就是一颗像鱼目般大小的珠子,但一眼就让她觉察到了不同,它清香四溢,那香气能让人沉气静心,一看便知是好东西,她当即就准备扔进嘴里尝一尝,却被龚白敛拦住,敲了她的脑瓜子,告诉她,这东西的由来。
她问他,为何要将这名贵之物给她。以她和龚白敛的交情,根本拿不到这价值连城的东西。
龚白敛回她,如果她觉得自己不配,就让自己成为值得的人。
她喂给阿秀,是因为她是自己的第一位病人。更重要的是,她做了一个前无古人的接生法子。她要让她活下来,只有阿秀活下来了,她才能证明自己。
在她身后,程释与沈宓、忽图必正在商议夺村事宜,他们要以最小的耗损将苍硰的后方保障拿下,虽然他与忽图必策反了十九部族,但其中有十八个部族答应奉他为王的条件,就是苍硰之死,只有苍硰死后,他们才会彻底对他俯首称臣。所以,他们能调动的兵力,很少。
“下毒。”程释建议道。
“嗯。”沈宓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