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请
三人在一家客栈落了脚,顾长生要了间最简陋便宜的单间。
来西州的路上,他已是强撑,后背的汗水不知凉了几回。现下孤身一人,终于不再掩饰痛苦,靠着门口缓缓滑坐,他握住自己的脚踝,昨日新换的纱布又染了血,他知道伤口又裂开了,但却不愿开口,再让劳烦龚白敛与她,本就是萍水相逢,能对他伸出援手已是他的莫大的幸运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劳烦人,真是叫人生厌……
他这么想着,神情颇为落寞。
就在这时,在他左侧忽然出现了一双黑朱色的靴子,靴上沾满了尘土,再擡头,就看到了她垂眸冷冷地看着自己,顾长生一时忘记该说什么。
见她一言不发,也不与自己问好,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一手抓住他的脚腕,看着他流血的伤口,冷笑了一下,毫不掩盖自己的嘲弄,“这就是装好人的代价。”
他闷闷解释道:“我…并不是假装,我是出自真心。”
她懒得多说:“老头儿让我来帮你缝合伤口,我没带麻沸散。”
“姑娘放心,我忍得住。”
她为他处理伤口时,动作利索,毫不顾忌“病人”感受,弄得他又痛又痒。
钱孤叶边为他拆线缝合伤口,见他强忍疼痛,龇牙咧不肯发出惨叫的样子,说了句:“做好人很累的。”
“我……”
钱孤叶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又补上一句:“真好人比假好人更累。”
“你若不是发自内心帮着那大婶寻人,也不会落得现在的地步。”她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要应付她,有的是法子,找人随便寻一寻,将她打发了便是。”
顾长生听到她这么说,忽地不再作声。他意识到了他与她并非一路人。既然如此,又何必说服她,向她证明自己的做法和为人。
“自己落魄如斯,还要帮人,可笑。”
顾长生沉默半晌,说:“姑娘所言甚是。”
钱孤叶听他顺着自己的意思,反而觉得不适,胸口像被堵住了般,也不再言语。她的动作干净利索,不一会儿就处理完毕。
“姑娘勿忘今夜我做东。”他提醒道。
钱孤叶擡眸盯着他看了一阵,道:“那你可要备好银钱,我不会给你省钱的。”
“自然。”
顾长生见她白皙的手心里正握着从他腿上换下来的带着血渍的布,手心也难免沾上了他的血,又心生惭愧,自己何必同她计较。道不同不相为谋,她照顾了自己也是真。
他望着她的背影,说:“多谢你。”
顾长生的声音轻柔,语气郑重,她听罢立刻想挖苦他两句,告诉他,如果不是为了讨好龚白敛,她才懒得管他,又想说,假如老头子让她给他下毒,她也照做……话到嘴边,却又不想说了。
钱孤叶回房后,终于有时间打理自己了。
这一路来餐风露宿,比路上偶遇的土狗还脏,于是叫了店家打来了热水,好好洗漱一番,至于老头那边,也是打理妥当。
房中无铜镜,她看不见自己此时的样貌,手心触摸的地方,明显能感受到了皮肤不再似从前般细腻,甚至粗糙磨手……假如从前,她不能忍受,每日出门,必须得仔细打扮,精心妆点一番……
眼下这样自在,挺好。
傍晚出门时,她穿着一身朴素又略显陈旧的棉衣。龚白敛泡了热水澡后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一路上话也变多了。
顾长生约她们前去西州城里最繁华的金颜酒楼。
越是靠近,越能闻到一股香而甜的酒味。
龚白敛对她说:“葡萄酒这稀罕的东西,在这竟能满街飘香。老夫好多年未曾喝酒了,今夜一定要尽兴而归。丫头,你也是,好好喝几壶,不用自己出钱的。”
钱孤叶冷眉冷眼地瞥了他一眼,旋即笑眯眯地答:“您说的是。”
这街上好热闹,她与老头说话的声调都要提高几度,否则就被这四面八方而至的喧嚣声吞没了。
二人正走着,忽然从一旁的泥塑摊子旁冲出一人,那人重重撞在她身上,钱孤叶最厌恶陌生人碰她,然而此人却硬是往她身上靠,然后狠狠滴抓着她胳膊站了起身,她未曾道歉,仓皇地与她对视一眼,匆匆离去。
这人的行为让钱孤叶十分不悦,她回头凝眉瞪了那人一眼,其实她知道这人身上有伤,尤其腿脚伤势甚重,方才交汇的一瞬间,她闻到了血腥味。
“丫头,怎么?把你撞傻了?”
钱孤叶摇了摇头,道:“无碍,走罢。”
此地人生地不熟,还是不要徒生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刚走几步,她才发现,这事她脱不开身了,因为她的钱袋子不见了。
“您先去,那人摸了我的钱袋子。”
龚白敛不放心,答:“我在此处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