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
他们仨人,一老一残,脚程缓慢。
眼见着天快黑了,距离西州尚有半日的行程。
龚白敛提议在中途休息,便让她去找一个能供三人栖身一夜的山洞。
钱孤叶在天黑之前,终于找到了这样的地方。
顾长生骑在骆驼上,远远看着她走近,在苍茫昏暗的天地间,她身型瘦小纤弱,就像一只挪动的蚂蚁,她走到身前,厚重的披肩遮挡住了眼睛,就连下巴也缩在围脖中,他们在原地等待了许久,因此一看见她回来了,兴奋地询问她:“这位公子,您找到可供栖身的山洞了吗?”
钱孤叶没有搭理他,兀自走到龚白敛面前,压低声音说:找到了。
顾长生见她忽视自己,心理安慰自己道:兴许她没看见自己。
但她还得牵骆驼,于是等她走到自己身边时,又开口与她搭话:“公子,您辛劳了。”
钱孤叶拽紧了缰绳,仍未给他只言片语。
顾长生再吃闭门羹,他方才看见她跟龚老人家说话,自不是哑巴和聋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不待见自己。可她为什么不待见自己呢?他转念一想,二人因自己的缘故,拖缓了行程,又将唯一一头骆驼让给自己,对他不喜也是正常,他应该识趣些,不再给人添麻烦才是。
他知她不喜,于是也沉默寡言起来。
人声渐稀,旷野里的风声则越盛,它们从天尽头刮来,所过之处犹如寒刃,仿佛要将一切温暖收割殆尽。
顾长生脚处有伤,于是便和龚白敛在洞中等候,她则又顶着冷风,收集了一些干草木柴,打了只野兔,在天彻底黑前,回到了山洞中。
洞外风声呼啸,洞内的墙壁上倒映着跳跃的黑色焰火,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兔肉的香味让人放松警惕,顾长生靠着一侧坐着,坐在他对面的人并未取下兜着脑袋的布,但他却借着火,看清了“他”的眼睛,原来是“她”,是个姑娘。
他第一眼便觉得眼熟,他记性又好,堪称过目不忘,很快就想起了她是谁。
眼睛与兰亭昭像了个十成,可气势却有天壤之别的差距。
兰亭昭就像是细雨时节,湖面上盛开的菡萏花,氤氲娇柔;可是眼前的姑娘,宛若一座磐石,静静地坐着,没有多余的动作,身形坚/挺,眼神冰凉。他确定,又不那么确定。
“姑娘这双眼睛,倒是让我想起来故人。”
他离开洛阳时,她明明已经死了。
对面的女子神色不改,冷静淡漠地答了句:“你认错人了。”
顾长生前后思索一番,兰家能逃过那秽乱宫闱栽赃,将其画上句点,俱是因为她的死。她如今没死,想必是兰家为了保全她,金蝉脱壳,做的局罢了。
如此想来,也算是合情合理。
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他心里却不是滋味,因为孟溪骗了他,他明明因他妹妹的死,悲痛欲绝,竟是连他一起骗了。
这算是什么挚友。
再转念一想,这乃是欺君之罪,要杀满门的。少一人知,便多一分安全。
怪不得她不愿摘下头布,露出真容。
顾长生在心中自我说服打点一番,于是又替自己原谅了兰拷,他笑若春风,很是解人愁闷:“想来也是,普天之大,有二人容貌相似,亦是平常,是我大惊小怪了。”
他话音轻柔,好似在哄人:“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他自然不知,在自己沉思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正拿她那双“氤氲娇柔”的眼眸,望着他,并思忖着他是否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倘若认出了,那不如趁机在食物中下毒毒死他,免生祸根。
她望着他的眼睛,见他眼神真挚,颇为可信,好像真的相信自己的说辞,无论他卖弄什么关子,她答:“钱孤叶。”
顾长生喏了一声,心想着这名字也太过悲戚。
“在下名叫顾长生。”
“你说过了。”她冷冷回。
顾长生闷咳一声,“原来如此。”
龚白敛呵呵笑道:“我看伤的不是脚踝,另有他处。”
“在下本就是愚钝之人。”顾长生立刻接话。
龚白敛:“呵呵,比起你的脑袋瓜子,我现在更关心这只兔子。”他揉了揉肚子,问钱孤叶:“我说丫头,这兔子我数了你翻来覆去三百回了,折腾好了吗?能吃了吗?你瞧老夫这面相,是不是气若游丝,快被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