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二则（上）
兰言诗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小丫头在想什么，她吃了点早膳，换了身衣服，正要出门。
计划不如变化快，有一个人来了她家，打乱了她的计划。
此人正是太子沈宓。
沈宓鲜有的未穿红衫。
今日倒是很低调，穿着一身灰酱色的圆领袍子，只在腰间戴了一只紫白玉佩，不变的是还带着一笼糕点盒子。
秉着恨屋及乌的原则，在皇帝做了那么多孽事后，兰言诗终于对太子不满了。
“你来做什么？”
沈宓见她一脸冰冷，且眉宇间隐隐有厌恶流露，只好腆着脸，凑上前卖笑说：“我这是来替我父皇赔罪了。”
沈宓见兰言诗不语，自己把食盒里的糕点一碟一碟端出来，摆在她面前：“小姑姑，我去和兰拷道歉，你带我去吧。”
兰言诗闻言越发生气，沈宓一脸笑嘻嘻的，让她更加生气，一口闷气憋在胸口，最终她决定不忍了，一把将桌上装满糕点的碟子扫落在地，玉碟“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这一举动，让沈宓也收起了笑容，严肃了起来。
正当她要开口骂人时，沈宓弯下了腰，捡起了一个脏兮兮的团子，那是一个做成了小兔形状的黄豆糕，沈宓拍了拍小兔子身上沾的灰，委屈地望着她：“你不开心，打我便是，拿食物发泄做什么？”
兰言诗咬牙切齿：“你善良，你连只死兔子都可怜，你爹做恶人，你来做好人，你以为你跟我哥哥道声歉，我们全家就要对你感激涕零？”
沈宓听了怔了怔，终于弄懂了她生气的点在何处，他放下了手里的白团子，终于流露出了认真的神色，他问她：“娉婷，你希望我如何做？”
他自认为，他自己能做得不多，也尽力了。
“你是太子！”她很是气愤，敲着桌子对他强调道：“你是太子啊！”
“娉婷，你想要我对抗我父皇？”沈宓懂她的意思，“我做不到，我有多少力，出了多少力，超出的部分，我做不到。”
“是做不到？还是不愿做？”
在她看来，沈宓分明有力量去做到更多的事，但是他永远不会努力去做，他只要开开心心的，当个老好人、和事佬，就很满足了。
她的怨气当然包括前世，她后来也弄通了，程释之所以能在朝堂兴风作浪，是因为沈宓身为皇帝根本不加约束。她看不懂他，分明手里掌握着世间最高的权势，却落得人人皆可欺他，她更不懂，沈宓究竟想要什么。
风花雪月，是也不是。
沈宓的确流连烟花地，但她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又或男子，动了情。
他做太子时，就开始逃避责任；后来成了皇帝，依然不改。
她就是气他，毫无担当。
站在一片腥风血雨的朝堂中，做那不理世事的兰芝玉树。
“娉婷，我无法……”
他知道父皇的疯癫，也知道他的行事逻辑，只要能让他杀死程佑也，他将无所不用其极。
他知道父皇对兰家数次下手，也知道自己阻拦不了他的行动，于是什么也不做。
他无法改变父皇，那些贪玩离宫，已经是他对父皇最大的反抗了。
他也无法告诉娉婷，当你的血脉来自那个人，衣食住行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下，你身边的人皆是他的耳目；你的未来由他替你选，你的妻子也由他选……这样长大的他，怎会拥有反抗的意志？
他做不到。
“你走罢，别再拎着糕点来找我。”
她狠心别过头，不去看他可怜兮兮的眼神。
沈宓叹了口气，站起身，走了两步，转身将她望了又望，最终还是离开了。
沈宓离开以后，兰言诗在原处静坐了很久，她望着地上的碎玉，心情极差，眉宇间的烦愁仿佛被屋外刮来的秋风冻住一般，难以消解。
“小姐……”蜜心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心情如何，“马车已经在大门口候着了，要不我跟车夫交代一声，让他先回去吧？”
兰言诗收回了目光，起身往外走去：“让他回去做什么？现在就出发。”
她去找程释，就是要向他求情，让他放顾长生他爹一马。
同情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她要给哥哥留下同一阵营的人，顾长生就是很好的选择。
马车的窗没关严实，行至途中被瑟瑟的秋风吹开大半，那时她忽然觉得脑袋很痛，便伸手揉了揉眉心与眉尾，蜜心见状连忙将窗户关好，“小姐，是不是受凉了？”
“这些时日，睡得太少。没有一天安稳觉。”
蜜心答：“小姐，咱们是不是得去普渡寺拜佛烧香？我怎么觉得今年咱们府中莫名其妙地出了好些事……”
兰言诗没有回答，那岂是烧柱香就能解决的，得把始作俑者给掐灭了，运势自然就好起来了。
车行至郊外，那座昔日闹鬼的荒宅，因程释的再度升迁而变得热闹非凡，她的马车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进进出出的已有三人，进去的拿着贺礼，出来的空着手却心满意足。
她下了马车，门口恭迎的管家认出了她，立刻上前迎接。
“娉婷公主，您今日也来恭贺大人官升三品？”
她轻声答：“是啊。”
“里面请，老奴这就让人通禀大人。”
“多谢。”
“当不得当不得。”管家将她迎了进去，并带她去了一间安静的偏院。
一路上，她遇见了很多官员，每次对视的时候，那些人都尴尬地别过头，避开了她锋利的目光，等她走远，那些人便指着她的背，指指点点，将她与程释的绯闻传得绘声绘色。
兰言诗并不在乎。
与她经历过的风雨相比，这些又算什么呢。
这一次，程释没有立刻赶来见她，足足让她等了一个时辰，摆足了架子，时至正午，才姗姗来迟。
他一袭绛红色的长衫，与眼下的红痣相辅相衬，那眉眼面容，更加招人。
“让我猜猜，你又来为谁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