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
“莫烟公子!”
一道清甜软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声音他认得,于是莫烟顿住了脚步,回头望去,一个粉裙小姑娘朝他跑来,她双垂环髻上各别着一只荷花绢花,朝气蓬勃,清新可爱。
“蜜心姑娘。”
“我昨日看见程世子了,心想着你应该也来了。”
莫烟的脾气一向很好,他温声对蜜心说:“是的,我也跟来了。”
蜜心其实有些紧张,望着他的可怖的面具说:“上次你再凉州救了我,我准备了一份谢礼给你,一直没机会给你,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蜜心姑娘,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他刚想对她说,他就要走了,谁知蜜心已经扭头往院子里跑了。
阿树就站在不远处,他和莫烟大眼瞪小眼,气氛颇为尴尬。
片刻的功夫,蜜心已经跑回来了,她一直跑到了莫烟跟前才停下,面红耳赤,双颊绯红,她的脸本是鹅蛋脸,此时仿佛成熟的蜜桃,吹弹可破。
她将一个包裹递给了他。
莫烟并未拆开。
蜜心解释道:“我从前没给男子送过东西,也不知道送什么好,所以缝了一件冬衣,还去普渡寺求了一个平安符,都是不值钱的物什,公子请别嫌弃。”
莫烟心中一暖,他忽然觉得,手里的包裹变得沉甸甸的,而她,人如其名。
看着蜜心水汪汪的眼睛,他体内热血涌动,对于蜜心的举动,他万分感动,从来没有人,为他做过这样的事,然而想到自己的残缺的面容,心中顿生自卑,他配不上她的好。
“谢谢你。”莫烟看着她满心期待望着自己的杏眸,不敢对视,默默移开了目光,“但我不能收。”
蜜心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大半,她不解问:“为什么?”
莫烟喉结上下动了动,阿树知道,这个动作代表着,他紧张了。
“现在是夏天,离冬天还早呢,暂时用不上冬衣……”
“啊…”蜜心的失望之情都写在脸上,但她并没责怪他,而是自责道:“都怪我,做什么冬衣,应该给你缝件夏衫,或者是靴子……”她纠结地抓住自己的手帕,用力地发泄着对自己的不满。
“不…不是姑娘的错……”
阿树站在台阶上,把这一切都听清楚了,他上前劝说:“莫烟哥哥,你就收着呗,蜜心姐姐一针一线缝的,我亲眼看见的,你别辜负别人的一片心意了,再说呢,马上就到立秋了,你很快就能用着了,一件衣服而已,又不占地方。”
阿树不明白,明明想要,为何推拒,这性子,真不愧是程府的人。
莫烟看着蜜心,她晶亮的眼睛,最后心软了,“我准备和世子离开此地,拿着并不方便……”
蜜心听他这话,以为他不要了,笑容也不见了。
“我就拿走蜜心姑娘亲手做的平安符吧……”
蜜心瞬间又开心了起来,爽朗地答:“好啊!”
然后解开包裹,平安符被她装在自己亲手缝的银色香囊中,就放在她冬衣上面,一解开就看到了,莫烟扫过那黄润色的冬衣,心想,冬天穿上,一定很暖和……可惜,他不配。
莫烟将香囊握在手中,对她说:“蜜心姑娘,我要走了。”
“咱们回洛阳再相见。”蜜心是个开朗的姑娘,有话也不端着,直接告诉他。
“有缘再见。”
他说罢,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了。脚步飞快,没有丝毫留恋,然而攥着银色香囊的手,却越来越近紧。
等他走以后,阿树问蜜心:“蜜心姐姐,你见过莫烟哥哥的真容吗?”
蜜心回想起自己在凉州时的场景。那时她为了找小姐,无意间打落了他的面具,看见了他的容貌……
“见过啊。”
“莫烟哥哥长什么样啊?”阿树好奇问道。
蜜心故作神秘地逗他:“你猜。”
“他长得俊吗?”
蜜心点了点他的鼻尖,笑容灿烂:“虽不如程世子和阿释,却比咱们小阿树俊多了。”
这日程迦最先离开。
接着用完午膳,虞心慈和崔文灏也准备走了。
午膳时,虞心慈看了兰言诗好几次,她的眼神很奇怪,既好奇,又闪躲。兰言诗一直在忍耐,直到吃完饭后,她和舅父一起送二人离开。
韩子诚与崔文灏并肩而行,相谈甚欢,虞心慈和兰言诗跟在他们身后。
“虞姑娘,你有话想对我说吗?”兰言诗趁机直接开口问她。
虞心慈站在她身旁,又瞄了几眼兰言诗,今日是好日,雨销云霁,风轻花摇,她今日穿了茈藐紫纱衣,发上未戴朱钗,似是随手摘的桔梗花,别在随云髻上,一看就知没仔细打扮,但这云淡风轻模样,偏偏让人忍不住多看。
“我昨晚梦见了你。”
这倒是让兰言诗惊诧了,这一世她们分明才见了一面,她就让她如此印象深刻吗?深刻到夜里还梦到了自己……
“兰姑娘定亲了吗?”
“尚未。”
听说她并没定亲,虞心慈反而松了口气,没想其他,脱口而出:“我梦到你嫁给了太子。”
兰言诗胸口一滞,脸色微沉。
虞心慈摆了摆手,“我说话就是这般无遮拦,兰姑娘别介意。”
“你还梦见什么了?”她不动声色地问。
“说出来有些丢人,我梦见了自己嫁给漱滟哥哥。”虞心慈不吐不快,她见前面二人已经走得很远,说这些荒唐话也压低声音:“可他不喜欢我,只是为了骗走我爹的兵符,所以才娶了我。”
兰言诗看她的眼神变得很微妙。
“你知道吗?我梦见我和他的新婚之夜,他竟然拉着我问,你在东宫过得好不好?还问我你的喜好,你讨厌什么?你与太子的关系如何?我与你本是好友,因为他,我恨死你了。”虞心慈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这梦太荒唐,她忍俊不禁,大笑道:“你知道吗?一年后,我就被他活活气死了。”
兰言诗心里五味杂陈,虞心慈说的话,有一部分能对上,譬如她和自己曾是密友,譬如前世她先嫁给了太子……但她并未当真,因为前世,程迦对她,比生人还生,怎会在大婚之夜拉着虞心慈打听她的消息,于是她说:“虞姑娘,你好像醉酒了般……”
虞心慈挠了挠脑袋,自己说这样冒犯的话,兰言诗也没生气,她对她心生几分好感。
“这话除了你,我也不敢和别人说,你就当看笑话了。”
说着说着,两人即将走到山脚。
崔文灏正在船边等她。
虞心慈对兰言诗说:“兰姑娘,你生得真好看,我本想邀你去我家游玩,但是我想,还是等我成亲以后罢,免得再遇到心仪的男子,他却看你挪不开眼,我又要大哭一场。”
兰言诗对此番言论很是无语,她记得前世在洛阳,遇到虞心慈时,她挺成熟娴静的……
“我走了!后会有期!”
虞心慈登上船,对她挥了挥手,立刻钻进了船舱,看不见人影了。
兰言诗和韩子诚往回走。
虞心慈在船舱内,对崔文灏说:“襄王叔,上次你说的那个一表人才,武功了得的将军嫡子,他尚未娶亲吗?”
崔文灏听她此言,来了精神,“怎么?你不是对人家不感兴趣吗?”
“我现在感兴趣了。”
崔文灏知她想开了,心中也很高兴。
漱滟的确很好,世上少有男子能与其相比,但他心机太沉,根本不适合自家侄女。他还怕傻侄女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下想开了就好。
“叔叔我一定好好帮你张罗。”
兰亭昭和兰拷发生争执后,两人便分开行动,兰亭昭不再想从前一样,时时刻刻黏着兰拷。
在姐姐和舅父下山送人的时候,她孤身一人,又去了琴岛。
她没去藏琴的地方,而是在岛上四处转悠。
进了画斋,无聊地将书架上搁着的画一幅幅打开来看。
她回想着哥哥那日责怪她的话,虽然不无道理,她也隐隐有发现自己的错,但她不愿意低头认错。心里想着,等哥哥哪天给她台阶下的时候,就送给他。两人不就和好了吗。哥哥是她在家中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吵归吵,但不能一直不理他啊。
哥哥也喜欢画,于是她就来此处寻画了。
她不懂画,但她会看落款时日,便挑了几幅前朝古画,山水风景,老翁人像,准备跟舅父商量,哥哥会喜欢哪幅,她能否借花献佛。
就在要她准备离开时,忽然发现了在书架最顶上,放着一个银边雕花木盒,里面似乎也收藏着画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把挑好的画都放在了一旁的木榻上,拿了张椅子,站上去把木盒抱了下来。木盒上落满了灰尘,看来已经尘封了好些年头了。
她取出手帕,擦了擦手,又用帕子包住银扣,将木盒打开,里面果真躺着一幅画卷呢。
兰亭昭没想别的,拿起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张美人图。
图上画着两个美人——
一蓝衣,一乌衣。
乌衣那个惊为天人,她怀抱玉面琵琶,衣衫色沉,云鬓鸦发,却容颜艳丽,发间戴着金钗流苏,最打眼的是一朵紫墨色的牡丹花,她记得这牡丹似乎是冠世墨玉,在洛阳城里也千金难求的。这女子眼神高冷,隔着画卷都能感受到她的不屑一顾,和她兰言诗颇为相似,但这女子更加勾人。
兰亭昭再看她身边那个蓝衣女子,一眼望去,就看见了她的眼眸,然后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