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1 / 2)

今生

前线消息传到临安时,也是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突厥原本就人少,这一仗五万突厥兵尽丧在定阳城内,不得不仓惶撤兵,而定阳城内七万人得活者,也只有几百人。

据说,闻将军只留了两句遗言。

第一句,是“俯仰无愧。”

第二句,是“此战能挡突厥数年,但若不加紧练兵,倾覆之危,就在十年之内。”

民间得闻此消息者,无不涕泣,甚至还有民众自发戴孝,但这一风潮很快被朝廷禁止了。

圣人被吓破了胆,下了严令,不许提及这一战,更不许宣扬共抗突厥之语。

定阳城中活下去的寥寥几人都失散无踪,其余主战派也遭打压,民间查禁言论极为严厉。

定阳城一战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被无声的埋没在史堆之中。

严厉的禁锢之下,舆论终于被控制住,圣人又可以心安理得沉浸在平日的享乐之中,若是有时想起北面的突厥,便召来宫中的和尚道士做法,以换取暂时的平静。

朝中能臣都被贬斥,有识者叹道:“闻将军死,非是因为才能不济、品行有亏,而是恰恰相反。”

“是啊,世道污浊不堪,闻将军乃真君子也。”

“可惜,哪怕他再世,面对如今的局面,怕是也无能为力呀。”

有如今的圣人为帝,又有韦秉礼、白菡萏掌控朝政,哪怕白起、韩信再世,也打不到北方去。

闻岱太清醒了,也看得太明白了。

纵然活着,也只有被打压,被猜忌的命,倒不如以命相赌,削弱最多的突厥有生力量。

闻岱以一死,消灭了五万突厥兵,如他所言,将大桓的命数往后延了十年。但他到底不是神,也只有这十年。

崇道四十年,突厥恢复元气,再次大举南侵,这次,再没有十年前那样的将领和军队,防线虚弱得似苇草织成的,不堪一击。

满朝惊惶,圣人派使臣去前线,试图和谈,却被拒绝——没有前线顽强抵抗,哪来和谈的筹码?

朝中官员拱卫着皇帝,准备从临安南逃,一群慌张的人刚出城门几十里,便人困马乏,在道旁休息。

有两个小官忍不住交谈:“若是闻将军还在……”

“是啊……”

圣人听见了这些话,但他连着赶了两天路,疲惫不已,没有阻止。侍卫和小黄门互相看看,谁都不说话。

路边一个满面风霜的人却突然站起来,斥道:“你们还有脸提闻将军!”

“你是甚么人,敢犯上!”

“我是当年定阳活着出来的人,”他道,“你们当年敢打着和谈的旗号投降,把两万大军和五万百姓的命都弃之于不顾,如今倒想起他了?”

“我大桓最骁勇善战的将军,最惊才绝艳的将星,突厥人闻其名号便闻风丧胆的塞上长城,不是死在漠北那群豺狼手里,倒死在朝堂上不知兵的书生们暗中倾轧之间!”

“你们文人清贵,握笔的手提不动刀,唇枪舌剑,文人刀笔,杀人不见血!就是死了,还要揣测他心怀不轨、暗生反骨。他被骂了十年,死后连个衣冠冢都没有,还严查民间供奉,你们在怕什么?”

他提着壶酒,长笑一声,跌跌撞撞走了,醉眼回望高大的城墙之下绿树成荫,笑了一声,边走边荒腔走板地高声唱:“芳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他想起当年,他还是将军帐下亲兵。那年也是早春,他梗着脖子冲进军帐,先是骂,又跪下嘶声求将军抗命,撕了圣旨又何妨?干脆反了这个鸟朝廷。

将军扯着他领子出了军帐,对东南方向连绵的山川一指,让他看清楚了,那是大桓。

连年兵祸,民间已然动荡不安,我再点上一把火,有何面目见那些为我立生祠的百姓?

距离太远,只能看见隐约的山脊,其上浮着稀薄但鲜明的绿意。但他知道山下有古朴村镇,沿途百姓曾箪食壶浆迎接王师,山的另一边是万家灯火,沃野千里。

他们就是边关面对突厥的第一道防线,可能也是唯一一道。若是他们撤了,城中五万百姓怎么办?背后的整个大桓怎么办?

定阳早春的风依旧带着肃杀的寒意,尖声呼啸着吹动旌旗猎猎,他像是兜头叫人打了一巴掌,浑身一个激灵。

“将军,”他闭了闭眼,还是问,“值得吗?”

闻岱擡起眉目,深邃的眼里沉静如海,惜字如金道:“为军之道,济世安民,而非作乱。”

可是——

他张了张嘴,还想问。

你为大桓呕心沥血,身后却明枪暗箭,值得吗?

你一颗丹心可昭日月,大明宫中却屡屡投来居高临下的怀疑目光,值得吗?

这些弄权、打压、倾轧和扭曲你都看在眼里。以丑为美,指鹿为马,明暗不分……值得吗?

那些胸中埋藏已久的问句都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城墙上紧促的军号打断。

转瞬之间,闻岱只来得及一按他肩膀,便提枪上马,飞驰而去。呼啸的风声中,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也立马紧跟着上了城墙。

临安的春天比北方来得早,也是二月,枝头便生了绿意,风也是软的,能吹酥人的骨头缝。

春风依旧吹过浩浩山川,逝去的人却再也不会回答他了。

舒宜是从梦里哭醒的。

“珠珠,醒醒。”

恍惚之间,她睁开朦胧泪眼,落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这才反应过来。

今生今世,没有什么崇道三十年、四十年,现在是元征四年,先帝早已驾崩,闻岱为大将军,领大军杀入突厥龙庭,凯旋而归,正好好地在她身边。

“做噩梦了?”闻岱声音很轻,在帮她擦眼泪。

舒宜哭得抑制不住,眼泪越擦越汹涌,不停倒气。闻岱将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低声道:“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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