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情缘起
“娘子,卢娘子,夫人正在寻你呢。”一丫鬟穿着簇新的锦缎裙裳,外罩墨绿比甲,一路小跑不由气喘吁吁。
她一手捂着肚子很快缓过劲来,看向面前秋千架上坐着的贵女小声再道:“卢娘子,府上三夫人寻你过去呢,说是郑家来人了。”
卢清瑶自顾翻着手上那卷泛黄的书册,清凌凌的眸光擡起,看了眼面前的丫鬟后又收回眼去,一语未发。
似是发觉不对,那丫鬟连忙找补道:“卢娘子误会了,奴婢是郑家夫人身旁的丫鬟,正巧府上三夫人要寻您,便唤奴婢过来了。”
卢家分四房,大房的大老爷先头的妻子去了,留下卢清瑶一女,后头娶的新妇是郑家的女郎,育有二子;二房的二老爷阖家皆不在范阳,三房的三老爷娶了三夫人,多年无子膝下唯有一女唤琅意。再就是妾室所生的四老爷了。
即是郑家来人了,要见她怎么三婶不亲自派人来寻她。让她跟着郑家的丫鬟一齐去见郑家人,被人瞧见了以为她卢清瑶巴巴地想够上郑家的门楣。
她才不屑如此,三婶还是如以前般,一颗心掰成八瓣用。
卢清瑶去岁及笄,也到了该嫁人的年岁,郑氏为她继母若不帮忙安排着婚事恐叫人说闲话。正巧娘家的侄儿也到了年纪,一来二去的便让娘家着人过来相看一二。
大夫人郑氏虽为长媳,性子却软乎,三夫人争强好胜,在执掌中馈一事上分毫不让。
她的女儿卢琅意同卢清瑶差不多年岁,只小了三个月便失了卢家这一辈嫡长女的身份。三夫人心头不满,好在不同于卢清瑶的籍籍无名,卢琅意如今是名满范阳的贵女。
论才学,论美貌,她的女儿才是第一人,这婚事自然不能捡大房剩下的。
冬日里的暖阳少有今日这般和煦暖和的,仿若能将心头阴冷潮湿之处直接扒出来晒得干干燥燥.暖暖融融。
卢清瑶喜欢这样的阳光,一点一点透过天穹倾泻,洒在面上,是温热的。落在书卷上头,虽有些刺目,但手下所触之处亦是热的。
但今日,显然有人扰了她独享这少有的欢愉。
见那丫鬟还要再接着劝说,念及她是郑家的,卢清瑶停下要翻书卷的意图,过于白皙泛着些微青色的指尖抵在书卷那页的角落处。
女娘子穿一身雪白的氅衣,白狐裘毛贴着面颊,显得不施脂粉的面颊愈发白皙清透,她擡起眸声音不急不缓说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语罢复又低下头去,翻过了那角书页,垂落的发丝一缕贴于面颊。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娴静,叫人不忍出声打扰。
听得了她的回答,也没说去还是不去,丫鬟犯了难,却不好再问。
只躬了身子小步退了下去。
周遭再次恢复平静,卢清瑶静静地翻着书页。秋千架旁爬满了紫藤萝花,大朵大朵的花瓣怒放,随风摇曳。
也不知看了多久,面前忽得暗了一小片,面颊旁也有些许旁人衣裳上的气味传来,是青竹非青竹的淡淡松木香味。
卢清瑶擡眸,看见一片白色的衣裳,那人的容颜背着光,亮的很瞧不清。
他的指腹刚刚似乎擦着面颊而过。
“姑娘,在下叨扰了。”温温柔柔的男子声音似山间溪水潺潺,明明说了话却不觉他扰了人,似清风飘拂而过。本就存于世间的东西,怎会扰人。
日光晃人眼,眨几下眼的功夫卢清瑶适应了,亦看清了面前男子。白玉冠束发,一袭白衣通身温润,眉眼含着笑意,唇角微微扬着。他整个人好似被春风抚过般,与他靠近时,便能感觉到那份独属的温柔。
她听得了他告罪的声音,亦瞧见了他将被虫咬后泛红的手背藏于衣袖中,仿若无事发生风轻云淡地同她说话。
倒真是个烂好人。
既不愿被她看见,那不戳破便是,卢清瑶面上淡淡笑了一下,浮于皮肉表面。后又摇了摇头道:“公子无需自责,清瑶无事的。”
这是二人第一回相见。
两家有相看之意,郑家便在卢家多留了几日。往后的日子,郑三郎君时常在花园内各角落处遇见卢清瑶,或是爬满紫藤萝花的秋千架,亦或是蔷薇花墙下头的廊下...
每一回女娘子皆是在看书。
头一回,他对以才女之名.名满范阳的卢家二娘子生出了一丝怀疑。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卢家二娘子并不爱看书,来寻他时为投其所好说的几个典故她皆不知,往后郑三郎便也避开不说了。
而数次偶然相遇,卢家大娘子手不离卷,比之当年他科考时还要更勤恳努力,令他愧之不如。
且瞧她所读之物不乏四书五经,从治理水患到教化百姓,本朝各地风土人情皆有涉猎。他自诩亦是好读之人,当下便起了攀谈交流之意。
一次鼓着勇气上前冒昧叨扰,未感觉到不被欢迎,便顺着卢清瑶手头的书卷开始谈论了起来。果真相谈甚欢,如阔别多年的忘年交,二人亦渐渐相熟起来。
他未想到卢清瑶一介女儿家所知颇多,对许多事有独到的见解,古言巾帼不让须眉不是作假,女娘子亦比一些只知吃酒逗趣的世家子弟强。
卢清瑶亦未料到温温和和的郑家三郎胸中沟壑之深叫她佩服,若为官,他定是能造福一方百姓的。
二人相谈自是瞒不过卢家众人,除却看好的亦有心头不爽利的。
小丫鬟将今日花园子内发生的事,她听见的都告诉了面前生着一张精致容颜的女郎。听得二人谈些书里的话,卢琅意修得细细的眉拧起,抓起面前的一根白玉簪便狠狠砸向地面。
“好啊,她倒是平日瞧着不声不响,如今知道都是装的。看个什么破书非得在花园看,滚回她院中看个够不行吗。”卢琅意发着脾气,想到这几日郑家三郎君见了她皆守礼,亦不与她谈论什么书。
明明她才是名满范阳的第一才女,第一美人。
越想越气,她也没多喜欢郑家三郎,只是觉得不能叫卢琅意抢了好处,不能叫事事不如她之人日后过得比她要好。
卢家嫡出大小姐资质平庸,她很满意这样的现状。
又一日,接着前边儿数不清几天的阴雨绵绵,迎来大好天光。日头暖和得像是要将前几日未晒的功夫都挪到今日来。
萧珏奉诏归京,路过范阳,要在此处歇脚。想着便去卢家拜访卢家老太君,老太爷。
投了拜帖,由着下人迎进了府内。他携礼先去拜访卢氏的长者。
从前院出来后便打算回了住处,他拒绝了下人带路,进府后一路上叽叽喳喳的介绍没个安生。
他自个儿回去,从府东的花园穿过。
路过一片紫藤花开的茂盛的地儿,亦见得了秋千架上肤色极白的那姑娘。狐裘外氅上的一圈一圈毛毛织成的领贴在她白皙的面颊上。
萧珏此刻却嫌那狐毛劣,毛质粗糙唯恐刮伤姑娘家的皮肤。若是他猎的,定是要毛色艳丽的红狐,更衬佳人好颜色。
他悄悄地在后头看着,呼吸声亦慢了,看着女娘子白皙的柔夷翻过书卷一页又一页。
轻垂的面颊娴静而美好。
但来了个人,破坏了这美好的一幕。来者一身白衣,瘦瘦弱弱瞧着便是书生模样,他上前去与她搭话了。
后边儿的这一幕萧珏牢牢地记了一辈子,亦醋了一辈子。
他觉得天间神女下凡般的女娘子,他都还未曾与她说上过一句话。此刻见着来人,放下了书卷起身,白皙清雅的面庞浮上一抹笑,声音轻轻柔柔地唤了那厮一声:“三表哥,你来了。”
天光大好,一袭倩碧色罗裙的女娘子俏生生立于藤萝花架旁唤那人表哥。
不知为何,萧珏觉得此刻他的心要炸了。脑中乱而纷繁,不敢再看下去,步履匆匆无声地来,亦无声地离去。
晚间,卧于床榻上,上好的梨花木床榻,比之他在萧氏院子里的床也差不了几分。
可他就是半晌无眠,如何也睡不着。
在边关的日子,刀尖舔血,随意对付时与旁人肩靠着肩亦能得几息安眠。
阖上眼,皆是满面的紫藤花,以及那位女娘子。
如是多来几番素来冷心冷肺的萧氏大公子再迟钝也知道了,他对女娘子生了爱慕之心,这般的症状便是军营中时常惹人嘲笑的相思病。
一不做二不休,过了这夜他便寻人探及了女娘子的身份。
知道了她是卢家大娘子,亦知道了同她说话那人是荥阳郑氏的三郎君,温雅谦和之名远扬,无数女眷的春闺梦里人。
他来得巧,如今郑氏同卢氏有意结亲。
瞧见主子面色沉沉,往素里抵御蛮夷就是再难也没这般过。云合忖度着道:“公子,此事也未到不可斡旋的地步,郑卢两家虽有意结亲,却没说与谁结亲,郑三郎只一人,卢家适龄的娘子却有两位。”
“且五姓本就互相联姻,萧氏好似许久未娶卢家的姑娘了。”这所言非假,萧氏大夫人来自清河崔氏,太夫人乃赵郡李氏。
卢家的大老爷娶的新妇乃荥阳郑氏出身,大老爷的女儿卢清瑶再嫁入郑氏确实不是一贯的联姻做法。
这般想着,他的胜算其实很大。郑三郎美名远扬,他萧珏自认也不差。
这般想着便出言问道:“我十七岁赴边关,不闻民间传言久矣。你可知道,坊间如何传我的,比之郑三郎如何?”
云合擡眼.瞧了眼萧珏,见郎君器宇轩昂之姿,容色俊美,身量亦挺拔健硕,非凡夫俗子可相比。是那些俗人没眼力见,传些破话污了郎君美名。
他一手扶额道:“坊间所传不尽为实,郎君还是不听为妙。”
萧珏倒是也想不听,可他知道大多姑娘家信这个,议亲时姑娘家的父母亦会听些传言。他若想博得卢家大娘子的青睐,有个好名声不说能一矢中的,起码也能锦上添花。
得,瞒不过去了。
云合便如实说了,“坊间传言郎君您年少赴边关,一身武艺逼得蛮夷闻风丧胆。您身高八尺,生得眼大如铜铃,口大如斗,一声吼能止小儿夜啼。比夜叉来了还管用。”
话说完了,见郎君坐于圈椅上沉默不语,带着玉扳指的大拇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虽面上瞧不出旁的神色,可云合觉得他听见了郎君心里头能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