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沼泽
今夜的阴风泛着潮湿与腐朽。
城中一处烂尾楼里,荒草丛生,蚊蝇聚在灯下乱舞,坑洼的地面积满雨水,连成一片浑浊的水塘。
背阴处的二楼,有鞋底与地面的摩擦。焦灼的喘息撞向死寂的空气,声浪自上而下,在幽暗的旋转楼道间往复回环。
“我联系不到章总,你们到底怎么打算?”矮子的声音由于紧张而断续,空洞的像失去了躯壳。半晌过去,他没听到回音,急躁地晃动着手机,“我是他的钩子,他不能不管我,否则……!”
一支弩箭贯穿了他的头,他的声音顿时哑了,红白的液体溅在墙上,他却还在摇晃着往前走,只是脚步已经乱了,很快一脚踩空,从三楼坠落,砸在水泥地上。
围墙边的草丛里浮出几个人影,每人手里都有一把弩,唯有彭世杰手里的弩上没有箭。
彭世杰走到尸体旁,踢了踢还在抽搐的脚尖,他招招手,使唤几人擡起尸体,走向黑楼深处的水泥搅拌机。
彼时彼刻,在清溪市黄花镇招待所里,老蛇也敲响了章立文的房门。
女友小爱看见老蛇来了,独自退回卧室里。
那晚陈国栋出事后,章立文带着女友连夜赶到清溪市下属的黄花镇落脚。此时的他脸色疲惫,一直靠抽烟提神。这回侯镇林一出手就废了陈国栋,接下来摆明会要自己的命。
虽然处境不乐观,但章立文不做待宰的羔羊。他二十出头就在侯镇林身边做事,深知这行只能进不能出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那些活着出去的,要么是拿身家换的,要么是拿自由换的,要么是拿身体零部件换的,总之普遍凄凉。他要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也罢,偏偏混成了掌握着核心机密的高管,因此想通过正规手段离开这个圈子,是比登天还难。
以往风平浪静时,他稍微做点手脚,就能占据主动权;如今市场改革,权力分散,华咏周旋不开,屡遭施压,也不复昔日鼎盛,这是兴衰的规律,是市场的规律,也是出来混总要还的道理。他知道,自己作为总经理,未来不可能不被迫扛事,甚至会成顶包的,因此才早早打点了关系。现在在保加利亚的首都,当地华商会长与他交情挺好,打算做点地产生意,此前还拉了陈国栋入伙,可惜他不争气,如今只要自己能顺利出境,一切就能从头再来。
章立文正在气闷,看见老蛇,当即拍桌发泄,“陈国栋这个叛徒!脑子比猪还笨!以为告发我就能活命?我看他还能活几天!”
“消消气。”老蛇给他倒了杯冰红茶配威士忌,“矮子说了,陈国栋要向纪委自首寻求保护。让我们抓紧离开内地,上了名单就走不掉了。”
“他那点道行,想的美。”章立文猛吸了两口烟斗,拿过皮包,抽出香江护照和机票,“今晚找你来,我说两件事。”他递过护照,“第一,你明天就离开大陆去香江,邓彦在机场接你。”
老蛇错愕的问,“他跟您还有交情呢?”
章立文说了声是,“平州商旅出事后,侯镇林执意赶他走,他私下找过我很多次,让我再给他谋点机会。我看不是难事,就给他办了。后来他到了香江,是我的人在照应,所以这次愿意出力。”
老蛇呵呵地笑着将护照装好,“账本运送的事我查了,最关键的那条线由左轮和宋宇经手,很隐蔽,没人知道运输路径。”
“这也是我说的第二个事。”章立文道,“我一走了之,以后侯镇林会把违法乱纪的帽子扣给我。如果我没记错,那批账本记的是走私的贵重金属,如果能交到纪委,侯镇林后台再硬,也最轻二十年起步。他把我们逼到这样的境地,自己也该尝尝苦果。”
“对极了!这一页是该了结了!”老蛇狠狠地敲着桌面,又道,“那个贺笑梅,我也打听到了。我的表叔在巫江开夜总会,他说贺笑梅的在夜总会当过清洁工。巫江夜总会圈子窄,人传人传的快,听说她很漂亮,不少人想带她出台,她不愿意,说身体差做不了。后来抱养了女儿,就不干夜场了。”
“原本我对宋宇的家事没兴趣。只怪他的人口风不严,跟我的人说漏了嘴。”章立文在地毯上来回踱步,“可以玩一玩,让他贺笑梅和侯镇林之间二选一。他交了账本,就去跟亲妈团聚,看着侯镇林进监狱;他舍不得交,那就回来当侯镇林的乖儿子。我要让他选一。”
一夜之间,巫江气温骤降。
这天傍晚,暮霭沉沉,天色尚明。
宋宇收拾好衣物后,趁贺笑梅还没到家,去阳台上打电话。
近些天,他倦极而眠,几个小时后又被天光照开了眼。想来想去,他问心有愧,还是决定离开,因为他对贺笑梅隐瞒了太多过往,并且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化解和侯镇林之间的纠葛,不仅无法享受真正的至亲的关怀,还会摧毁贺笑梅现在平静的生活。这几天对他而言是一次短暂的逃避,他已非常知足,也明白无论留在这里,还是回到侯镇林身边,哪条路都有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