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她蹭去参加了一次88多涡蛱社团的活动,发现那真的是个研究88多涡蛱蝶的正经社团,而不是什么“梦土战队”披着的假皮。活动结束后,她截住了任人言。
“你考虑好了?”任人言仿佛早知道她会来,毫不意外道,“愿意加入我的战队了吗?”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诚实地吐出心声:“我觉得你很荒唐。”
她的本意不是“荒唐”这个词可以概括的,但她却觉得语言在这一刻极度匮乏,她描述不出来心中的那种感受。
她也不是为了冒犯任人言来的,但究竟是为什么……她却也不明白。
好在任人言似乎并没有被她冒犯到,很平静地笑了一下:“谢谢,我把这个当夸奖了。”
她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看,然后慢吞吞问:“可以聊聊吗?”
“当然。”任人言说,顺手往旁边的讲台上一指,“那能麻烦你帮我搬两箱标本吗?他们给我留下的太多了。”
佘容容一边走,一边观察着透明盒子里的蝴蝶标本。
“你做这些是为什么呢?”她茫然地开口,这种茫然在遇到任人言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愈演愈烈,“我不知道怎么讲……总之感觉你不是很喜欢打游戏的人。”
任人言抱着一只翼展超过一米的蝴蝶雕塑走在她旁边,蝴蝶翅膀上的荧光塑料在他脸颊上映出斑斓色泽:“感觉是不严谨的,我们呈献给世界的样子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佘容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到底在追求什么呢?”
一开始任人言找她组战队她只觉得奇葩,唯一让她有点兴趣的部分就是任人言在逆光中那双有光的眼睛,他看起来真的很想组起那支战队,确实是个蛮有理想的网瘾少年。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不惜花了很多时间在她身上,而当她确认了他不会轻易放弃时,却得知他成立了88多涡蛱社团。
很难描述的一种感觉,相当幻灭。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信念,但这种信念最终指向了何处,她又不确定了。
“为什么要研究88多涡蛱蝶呢?它们已经灭绝了不是吗?”
是什么让你在坚持干这种奇怪的、无意义的事呢?
这其中的意义是什么呢?
“你看它的名字这么怪,你不想研究它吗?”任人言轻笑了一声道,“这是吸引别人加入社团的鬼话,但我可以对你讲真话:我认为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张立体的网,我们生命中遇见的、看见的、听见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其中的一个交点,而88多涡蛱蝶,和梦土战队,就是对我来说独具意义的一个交点,它的意义只在我这里生效,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
“在这个前提下,你问我到底在追求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在追求一个……幻影。”他停顿了片刻,脚步也停下了,“甚至……我其实并不知道,我是不是那么想要它。”
佘容容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走过了几步,又回头看他,在那瞬间对上了他的眼睛。
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片雪崩般的盛大景色,同时她也嗅到了他骨子里的……疯狂的味道。
她听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但如果追不到的话,就永远没有答案。”
她意识到,任人言也是个演技高超的骗子。
她的心情忽然好了一点,觉得这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任人言收拢马脚:“由于我自私的动机,所以怀抱着对受骗者的歉意,我一直希望能找到原本就与我这张‘网’有交集的伙伴。”
佘容容道:“我们没有交点,我既不玩梦土,也不喜欢研究昆虫。”
“所以我并不打算勉强你……你也可以尝试着追逐一点什么东西。”任人言已经完全回到了那张人模狗样、一表人才的皮囊里,温和而善解人意地向她提议,“也许那东西不一定有意义,但可以支撑你活下去。”
她立即又意识到,任人言也早已看穿了她,看穿了她骨血里隐藏的自我毁灭的欲/望。
也许这就是那个“交点”。
她久违地感觉到一点快乐,却故意道:“照你的说法,我应该做的是去参加俄罗斯方块的职业比赛。”
任人言点点头:“那也很好啊。”
“我答应你,加入你的战队。”在把标本模型们都安放好、走出活动器材室后,这次是她停了下来,而任人言回头看她。她勉强笑了一下,“但我从来没有打过那个游戏,我不确定我是否可以。”
“你可以的,相信我。”任人言平静地看着她,好像一眼看穿了她的灵魂,接着他缓缓道,“我承诺你。加入之后,不管任何时刻,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这段话最后也以书面语言的形式写进了她的每一份合同里,可惜一直没有迎来被履行的那一天。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更没有道理的一方,就像当初她明知道父母更期望她选择理科,明知道自己完全做得到,但最终依然一头扎入了文学的怀抱。
现在,理论上来说她也应该在她自己的“网”里找到一个交点去追求,比如写作,比如俄罗斯方块职业赛,可她依然做出了另一个选择。
完全没有道理、没有秩序,可她一路却走出了这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