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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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父母坚持带罗珂去医院又做了几遍检查,还是老样子,无法确定具体原因的失聪,更无法断言何时能恢复,只能让他继续吃药观察。看着父母近乎绝望的悲哀神色,罗珂只得安慰他们,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心里比谁都难过。
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呆着,做个自由翻译赚的钱足够养活自己,罗珂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没有交流就没有争吵,即使罗珂心里还介意父母说过的话。
被伤过的心已经出现了裂痕,裂痕再怎么修复也无法恢复如初,他做不到发自内心的原谅与和解,但不会因为这句话就对父母不孝。父母到底是孩子情感上的天然依赖,他再也不能在其他任何人面前找到类似的感觉,虽然他曾有过。
立春过后,乍暖还寒。现在罗珂会主动找朋友们聊天,顾佳庞贝贝刘子琦这些平时联系不多的他也会经常问上几句,就为了能侧面打探一些关于庄宇尘的消息,千方百计又小心翼翼着不那么刻意,听到零星半点他便会激动好久,反复思量。
庞贝贝说庄宇尘又有一篇论文发表在国际期刊,他的导师建议他留校当助教继续读博。
顾佳说她大姨,也就是庄宇尘的母亲疫情放开后回了趟国,曾问起庄宇尘的情况。
刘子琦说他倒盼着庄宇尘赶快回来好继续跟他合作工作室,不来上班挂个顾问也行,他现在声望更高肯定能吸引不少人,期待庄宇尘能多做点曲子给他用,说现在优秀的作曲家太少了。
罗珂早就知道庄宇尘的优秀,一方面为他高兴一方面更加自惭形秽。大学期间他是当过几年学霸,但毕业进入社会后发现比他优秀的大有人在。两次考研失败后罗珂愈发觉得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是,跟庄宇尘比差得太远,他出国直接考修士都能考上。
那么自律,没有一天放弃学习的人,没理由不成功。
他越明亮,罗珂就越不敢睁眼。
尤其现在他还身有疾患,罗珂只能默默退到角落里去,找无数理由让自己放弃。
可找着找着他就发现对方已经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缝隙,以至于不管做什么,都会不经意想到他。罗珂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熟悉场景陷入回忆,身边的一切顿时索然无味,只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会儿。
时间久了,罗珂试图回想庄宇尘不好的地方,回想他们吵架的情景用来冲淡这不舍,告诫自己要理性思考问题。可越冷静思考越发现庄宇尘就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偶尔的吵架都是因为罗珂。
他出现在罗珂最真诚最热烈的时候,满足了罗珂对一个伴侣的所有想象,甚至更好。每到这时罗珂就会跟自己博弈,强迫自己要认清自己现在的状态,不管再怎么难舍,不出现在他身边才是正确的,告诉自己时间久了就好,就能放下,时间的洪流能磨平一切。
他以为这种深思熟虑的取舍能打败满腔热血赤诚,古往今来多少意难平,最后一抔黄土之际,不平也平了。
可庄宇尘不让他平。情人节那天罗珂才起床就见到罗母替他收了一束花,因为要上班塞给罗珂就跟罗父下楼了。
还是一束白玫瑰,装在雾蓝色的纸盒里。罗珂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不是父母以庄宇尘的名义擅自给他定的,因为最近他们的撮合之意太明显。打开盒子看到那张卡片他就知道并不是,毋庸置疑是庄宇尘送他的,第七束情人节玫瑰。
那张淡蓝色小卡片上写着: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落款庄宇尘。手写后打印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罗珂一下子回想到他收到的第一束玫瑰,那张小卡片他还留着,上面写着: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这首诗在此刻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完整。罗珂看着看着就看不清了,蒙蒙泪水充盈着他的双眼。
花朵娇妍芬芳,罗珂抱着这样美好的事物坐在床边,心绪激荡。这样的情意让他欢悦,更让他难过,让他心软,也让他忐忑。
他不明白为什么庄宇尘从未质问过他说的另有新欢的事,虽然直接联系不到他,但至少可以问问他的朋友们。通过聊天罗珂知道,庄宇尘并没跟他们提过这事,还否认他们已经分手。
他又担心庄宇尘如果知道他已经失聪,还会选择这样不放手吗,一个音乐家的伴侣是个聋子,多么违和。之前庄宇尘作曲后总是第一时间给他听,问他的感受,他总能精准说出曲子里的情绪,那时庄宇尘看他的眼神格外明亮。
他变成这样后再不能听到庄宇尘想表达的东西,更不要说听懂,难道他就不会失望,不会嫌弃吗?那么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能容忍伴侣是个聋人吗。
因为这束花,罗珂又是一整天的恍惚。傍晚父母下班回家递给他一个纸盒,表明是在快递站帮他取回来的。
是旗舰店寄过来的一盒巧克力,肯定是庄宇尘给他买的,跟先前的口味一样,罗珂喜欢的黑巧。他拿着盒子又发了一阵呆,努力调整好表情去吃晚饭。
吃完饭罗珂就回到房间继续做翻译,光标闪烁很久没敲出一行字。后来他索性回到床上侧身躺着,怔怔地看着窗外。霞光一点点从天幕滑下,让位给他熟悉的黑暗。
身后的床垫被压下一点,明显有人开门进来坐在了他身边,罗珂以为是罗母照旧来看他,回头一看是父亲。
罗珂坐起身,勉强朝罗父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