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姜楠大致猜到方春晖为什么躲起来了。
何盈和方永锋根本不恩爱，却始终以恩爱示人，这是伪装，方春晖何尝没有伪装呢。
何盈爱过方春晖，但在发现真相后，何盈私底下肯定毫不掩饰对方春晖的嫌恶，而方春晖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他伪装自己依然被宠爱着。
但是，姜楠在病房里，那就意味着，伪装被掀了表皮，藏不住了。
何盈和方永锋对自己的宠爱可以说是方春晖最值得骄傲的事，可有一天，当被发现这宠爱是假的，方春晖就像被扒光的小丑，所以，他受不住。尤其是，发现这个秘密的人，还是姜楠。
两人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才缓了过来，方春晖洗漱完，姜楠已经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饭菜。
方春晖身上的低压情绪还在，像提不起劲似的。
姜楠想跟方春晖聊聊，但想了想，决定再缓两天。方春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大半个身子挂在悬崖边，不能逼不能催，要轻轻地哄着，再将人慢慢地拉上来。
吃过饭，两人各自处理工作，然后选了部轻松的片子看，片子很搞笑，隔几分钟就是笑点。
姜楠脸上的笑意没断过，他表现得很轻松，方春晖被他传染，也露了几次浅笑。
电影看完，时间已经很晚了，就各自躺下。熄灯后，姜楠侧身，看着沙发的方向，问：“要不要听故事？”
“好。”方春晖面向床，轻轻地答。
姜楠前段时间看了本小说，男女主命运悲惨互相救赎的故事，他特别喜欢那种温馨调子，就把这个故事讲给方春晖听。
故事很长，他又有意延长时间，讲完时，方春晖已经睡着了。姜楠无声笑笑，也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都是这种相处模式，忙完工作找个电影看，然后简单的聊聊天。
姜楠偷偷在网上搜集笑话，然后在不经意间讲给方春晖听。
他这个人本来就爱笑，笑起来又好看，特意对你露出迷人的笑容时，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住。方春晖被他带着笑了好多次。
姜楠一直在给方春晖传递一种态度，那就是这件事真的不严重，不要太在意。
吃过晚饭，姜楠拿遥控器想开电视，方春晖说：“陪我聊聊。”
方春晖身上的低压情绪散了不少，有了些许活力。
姜楠知道，方春晖这是准备好了，他放下遥控器，说：“好。”
方春晖低眸沉思片刻，擡眼看着前方，开始叙述：“我妈……从我两岁起，没人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跟我说，也不看我。我一次次凑近，都被她用眼神一次次瞪开。对我爸也是，私下里，他们两个像没有表情的哑巴。但我爸对我很好，不管有没有外人，他对我的态度都很好，是真的爱我。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我问我爸，我爸说结婚久了的夫妻都是这样，叫我不要想太多。刚开始我信了，长大了点后，我知道，别的夫妻不这样。例如你爸妈，你爸妈比我爸妈结婚时间还久，不照样有说有笑。”
姜楠问：“你知道你妈这么做的原因吗？”
方春晖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说：“那时候年纪小，想不出别的原因，我以为我妈讨厌我，是因为我不听话，所以，私底下，我很乖，在房里从不乱发出声音。直到我爸死了后，我才觉得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但我依然没有头绪。”
姜楠问：“现在呢？想通了吗？”
方春晖又喝一口水，看着他，说：“有怀疑，但不确定。”
姜楠想躲避他的眼神，但没那么做，他淡淡地和方春晖对视：“说说看。”
方春晖轻声道：“我爸可能是同，跟我妈结婚有可能只是迫于我爷爷的压力。”
姜楠问：“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怀疑的？”
方春晖说：“具体什么时候记不清了，应该上大学那会吧。”
“那你以前还信誓旦旦说你爸是直男？”
姜楠突然想起来这个，他脱口而出，话说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很别扭，不应该说。
“我……”，方春晖打了一下阻，“我只是怀疑，我又不确定，再说，你那时候又不喜欢我，我当然要护我爸啊！”
方春晖应该觉得有点尴尬，脸颊变得红扑扑的，转过头去。
姜楠更尴尬，低头捣鼓起手机。好一会儿后，他才再次擡起头，问：“你想就这样糊涂怀疑着，还是想听确切的答案？”
“我妈告诉你了？”方春晖转过头来，问他。
“嗯。”
方春晖惊讶地看着姜楠，几秒后，他像是突然悟透了，问：“我的怀疑是对的，对吗？”
姜楠点头。
方春晖的肩膀塌下去，往后靠在沙发背上，他低声喃了句：“所以，无论我怎么等，她永远都不会再看我一眼。”
就好像你用很大的热情去期待和祈盼一件东西，但当你真的等到了，却发现那件东西不仅不会让你快乐，反而会摧毁你心中唯一的信念，这种反差是能折磨死人的。
姜楠搓搓他的手臂：“放松，别钻牛角尖，别跟自己过不去。”
方春晖不说话，姜楠也没再多说，他安静地陪方春晖坐着。
睡前，姜楠还是给方春晖讲故事，讲完故事，他以为方春晖睡着了，正准备闭眼，方春晖突然说话了。
方春晖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空间里字字清晰：“我受不了。”
姜楠呼吸一滞，问：“受不了什么？”
“所有的言论，支持的反对的诋毁的，我全都受不了，一句都受不了。所以，我必须结婚。”
姜楠怔了怔，几秒后反应过来，方春晖说的是当年关系被曝光时产生的言论。
姜楠没说话，等着方春晖继续往下说。
“我受不了言论里有你，只要提到你，大家就会翻出过去的事，提到我爸、我妈，然后我就会想到很多小时候的事，还有……曾经的那些恨……”
方春晖问：“尹桢，这就是我执意要结婚的理由，我想在明面上跟你彻底划清界限，你能理解吗？”
以前或许理解不了，但现在，姜楠能理解。类似于创伤性应激反应，只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就会条件反射的痛苦或难受或害怕。
何盈的无视和冷暴力，给方春晖童年留下了浓重的阴影，方永锋死后，方春晖遭受的那些欺负，又给方春晖的少年时代留下永久的伤疤，而“尹桢”这两个字，是阴影和伤疤的放大镜。
姜楠问：“还有别的原因吧？”
方春晖沉默几秒，“嗯”了声：“我还担心警方真的重启多年前的案子，我担心我的怀疑是真的。”
这些年，姜楠思考过很多次方春晖为什么非要结婚，他为方春晖找了多种理由，多种理由中就包括方春晖刚才说的担心警方重启当年的案子。
离那次关系曝光已经过去八九年了，姜楠如今心态虽然平和，但当初知道方春晖结婚而产生的锥心之痛，还是隔着时间长河蔓延到心脏深处。
他在被单上用力抓了抓，说：“我理解。”
“那……”方春晖只说一个字，尾音还拖得老长。
姜楠听出了方春晖的言外之意，方春晖是想问他，还介不介意已婚这个身份。
姜楠没回答，他问：“谷雪今年多大了？”
“比我大两岁，33。”
姜楠叹了口气，说：“睡吧，晚安。”
方春晖隔了好几秒才回应：“晚安。”
半上午，方春晖接了个电话，然后对姜楠说：“找到我妈住址了。”
姜楠低头看手机，闻言擡起头，问：“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要。”方春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