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界主,早。”单泉溪仿佛无事发生,笑着寒暄。
李彧躁怒:“少在这装模做样!一声仙乐铃足以震碎一个拥有千年修为的灵者耳膜,你还搞了三声!”
单泉溪慢悠悠地扯起嘴角,“原来李界主听到了。我还以为诸位青天白日睡大觉,不省人事了呢。”
“你——”弥炉欲动,申寂把人拉回来。
“泉溪上神,如今该唤你单司主了,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他望了不远处的逍霆子一眼,“但是那件事,我们无话可说。浒气乱了,青玉皿没了,青诀印永世无解。九重天要怎么样,四界会怎么样,都与我们四人无关了。”
“好一个语重心长的无关!”雁惜盛怒,“地浊浒气第一损,是因为你们中了风黯的计,逍霆子捡回了一条命,可那个和尚没有,地浊十月无数无辜之人没有。一道缝口打开,万千灾难涌入,申寂,你怎么敢、你怎么忍心说这一切与你们无关!”
“我没有否认过我们的错!可我也不认为那是真正的错!”申寂突然激动,“郜幺雁惜,不要以为你们就能撇清干系。风黯窃进来了又如何?人间灾难少不了界事司的疏忽,晨时月移位又能怪到我们头上吗!青诀印把我们兄弟四人困在这里万万年。万万年!你才活四百年,要有多少个你加起来,才能等同我们的时光!可是万万年来,我们只能待在这,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我们想找龙神有错吗?我们想重获自由有错吗?我们——”
“可是四位界主能成为龙神座下大将,不就是用自由换来的吗?”温澜已无心落泪,深长地盯着眼前四人:“万万年前,四渡峪之主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你们经过了重重选拔,才站到了龙主身边。‘自由去,重担来。’四渡峪史志上,还有申界主您当年亲笔写下的誓言。那些,都不作数么?”
申寂呼吸慢了,李彧横眉,厉声驳:“可是没人能想到,为我们布咒下印的龙神会一夜消失!消失了!如果当初他们告诉我们,坐上那个位子便等于永世监禁,永无可能逃离,我们不会去!不会——”
他的哀嚎又重又长,凄切之盛如深渊恸哭,听得众人心口拔凉。
弥炉甩头,愤恨地看向温澜:“我们四人待你不薄,如今你却恩将仇报——”
“这是恩将仇报吗?”
雁惜压喘了气息,“她为求正义进入四渡峪,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信任崩塌。弥炉界主,温澜能走到如今,靠的不是你们如何提拔、如何‘不薄’地款待,而是她自己。你们只给了她一个守护人间的护法名号,是她身体力行地努力、孜孜不倦地做,才把你们这个名号落到实处。可是你们四人,连地浊受难时多派一点援兵都不愿意。四位界主,没有地浊护法之名,温澜还是温澜,可是没有温澜,你地浊护法之名便不副实!”
申寂背过身去,不想再作多余的争论,但李彧和弥炉恼羞成怒,双臂举起时,头顶的青诀印又亮了。
徐觉出手,两招打昏二人,无精打采地站到最前方,轻挥右臂,收回了逍霆子身上的捂藏印。
“过往种种,深究已无意义。我们四个只是龙主训练出来管理曾经那类四界浒气的,如今新的阴阳卦已经现世,浒气也全乱套了,我们四人便再没有利用价值。作个交易吧。”
他把雁、凌、温、单四人扫了一遍,“玄泽界主徐觉,向四位请求:留我兄弟四人一条生路,我们便打开四渡峪结界,从此以后,世事如何更叠,再与我们无关。”
近百护法和护从之间有了私语声。
申寂看了他们一眼,把头转开,没有多说。
沉默很久的凌寒终究开了口:“四位所握的防御之力乃四界最强,就这样退隐,不觉得可惜么?”
徐觉微笑:“活了万万年,曾经狂热追求名和权,现今只觉得,这把岁数还被困在一个重复寡淡的荒凉地,无趣,无趣啊!”
“将你们毕生所学传给后人,然后废除所有灵力。”单泉溪立下承诺,“我便答应。”
徐觉稍顿,单泉溪态度强硬:“你们的防御之灵乃四界最强,若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应允,我便信守诺言,否则,没得商量。”
申寂睁开了眼,低头注视那双长满茧子的手,忽地想起万万年前那个志存高远的少年,微不可察地冷谑一笑。
“此话当真?”他淡漠发问。
单泉溪心里的鄙夷和不解攀上顶峰。
就连这样.......也都要放弃吗。
谁知没等单泉溪回答,申寂身后的数个青年就破口而出:
“界主,我敬您曾带领我们守护四界,唤您一声界主,可如今您的选择让我们不齿!”
“多大能力便有多大责任!您留在史志上的誓言激励我至今,可是您却退缩了!”
“界主,为什么宁愿自损,也不想再面对了?!”
“界主——”
“够了!”申寂一令压议,声音洪亮如从前,神色却恹恹无力,“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何况你们才几百岁。我老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剩下的日子。没有自由,但是清静的日子。”
他出掌散灵,一并抓起李彧、弥炉和徐觉,前二人昏睡,最后那人没反抗。
随着四道强灵源源不绝地往外注,四渡峪结界开始瓦解,单泉溪警惕,示意雁惜和凌寒,三人合力,为四渡峪方圆百里凝出了屏障,以防意外侵袭。
温澜百感交集,握紧长剑的手心出了一遍又一遍的汗。
最终,在一阵不急不缓的大风中,四枚青诀印相互召应,将滔滔灵力锁于青色匣,抛向温澜。
结界瓦解,四人衰弱倒地。
盛大落幕于无声。
“交给你了,温澜姑娘。”申寂扛起李彧,徐觉扶稳弥炉,赤彤流云雾渐散,阿漾在天边划过一道靓丽的弧线,红光照过四人的来时路,蹒跚的身影却将前程遮覆。
“界主!”
温澜沿着他们轨迹,三步朝前,直身鞠躬,然后落下双膝。
徐觉回头,百位四渡峪弟子亦齐刷刷跪地。
“四渡峪听命上古龙族,掌管四界浒气。”温澜敛紧了颤抖的唇齿,竭力维持内心的平静,可没想到,下一个字刚说出来,身后的百位弟子都亮出了嗓音:
“峪中人只求心中正义,忍极寞,受众诽,处至暗,克酷险,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回头。”
铿锵排阵,气稳息厚,浩荡之声在这百里方圆扩了又回,余音不绝。
背对众人的申寂泪流满面。
温澜行叩拜礼,百人接续。“四位的指引,我们将永远铭记。”
许久,迷途飞鸟在碎雪映出的天光里找到了方向,昂首扑翅,欣悦狂飞。申寂走到了视野的尽头,忽地缓缓擡头,却没回首:“或许,人和人并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