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潮露
地浊郜幺营地。
暖阳当空,和风拂面。川影操练兵士,明亚镇立后方,一丝不茍地盯着。主将号令威严响亮,队列动作干净利落,尾势聚卷浮粒,把帐篷外围的地面滤得一尘不染。
简七站在百年断树旁,心绪如同将士的招法,切、挡、斩、顿,遒劲起伏,蕴力深长。
“咻咻、嘘嘘——”
华溪送出信号,脚底速滑,溜到简七右侧,落腰倚向树身,怡然自得地伸出右手,“吃?”
简七瞥一眼,迟疑:“什么果?”
“莓絮子。”华溪半张脸都在嫌弃,“你在人间混这么多年,都没见过?”
“人家的莓絮子个大饱满、皮薄汁多,你这......”简七忍着,没太明显地挑剔,“最大一颗还没我指头壮。”
“这叫天然、纯天然!我昨晚费了两个时辰才搞到的。”华溪轻哼,“不吃拉倒。”
他手一收,三颗莓絮子自行飞旋,跳向简七的嘴。
华溪得意一笑,“大哥是家主,三哥是主帅,他俩盯半天,你也在这站半天,咋滴,对人间.....睹景思人了?”
“好歹咱也算得上将军......谁像你,一有空就寻吃寻喝。”简七自然而然地掏手抓果,回头再见齐整军队,声音沉了些:“无论何时何地、何境何难,我郜幺军永远都是这副昂扬抖擞、所向披靡的样。”
他心生触动,甚想擡右臂举杯,忽地发觉掌中只有莓絮子,淡淡勾唇,一把捧进喉。
“那可不。”华溪微调姿势,瞧着伤兵也开始抡身动体,轻轻笑,“这蛟族疗伤之法果真有用,阿凌不愧是独身碾退罔清六万魔兵的大将军,论起打仗,那可是边边角角都能说得精湛绝伦。”
简七一顿,“论打仗?他昨晚跟你在一起?”
“是啊。”华溪兴致未完地拍拍胸脯,“三哥带阿凌参观营地,没想到那小子不仅出手帮我们填了后方冰储补给,还一并演示了疗伤之法。来来回回折腾许久,我作为东道主,总不能让人家空手而归吧。”
华溪吃完莓絮子,双手互拍,清涤污垢,搭上简七右肩,颇为自得,“我可把我那珍藏千年的好酒都拿出来了。昨夜,从亥时一直喝到丑时,跟阿凌从古至今、从天入地,聊得根本停不下来,老六,我真是第一次有了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华溪眸色殷切,慷慨陈词,说到激动处,双眼放光,神采都不一般了,可简七回他的眼神却是嫌怪的。
“喂、什么态度,我可是你五哥——”
“老五哥哥,梧阙他们昨日申时回来,个个累得跟头老牛似的。人家凌寒出于礼貌,在营地待到了亥时,你还非得把人拉去吃喝,陪你谈天说地,现在也才辰时。咱郜幺,就是这样拉着客人连轴转的?”
华溪微愕,“......我出外勤去了,又不知道小单小七他们啥时候回来的——唉呀真是......昨夜我看他东张西望,半点没有回房的意思,这才......!”
简七闻言踟蹰:“......东张西望?”
“是啊!我以为小凌人生地不熟,可能是寻小七,想带他去,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后来没说要去,我便拽着他喝酒了。”
华溪说着便要往凌寒房间去,简七一臂提人回来:“小七呢?”
“不知道啊。”华溪摸不着头脑,“昨夜也没见着......不过她又不喜欢来军营,我经常见不着.....你脸色怎么变了?”
简七凝重一瞬,倏尔松开眉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华溪不解:“逗我玩?到底怎么了?”
“小七昨晚问我要酒。”
“......她不是不喝酒吗......?”华溪突然一怔,“她跟阿凌吵架了?!”
简七没应,华溪自顾自分析,“可昨晚小凌的样子......我一提七妹,瞎子都能看出他的心。阿凌会惹小七生气......?”
“人家谈情说爱,那不一样。”简七笑意和煦,忆及昨儿傍晚几人回营的状态,和月色下雁惜的颓丧,既怜惜又觉得有趣,“说不定先闹脾气的人,是咱小七。”
华溪挠着下巴“噢”了“噢”,“那你说昨夜小凌在那徘徊,是不是想找小七来着?”
简七微笑,“也许吧。”
华溪摆摆头,转身又要走,简七再挡:“干哈去?”
“那、人被我中途截了,万一耽搁这小年轻和好,我这、我不坏事嘛——诶、诶老六——”
华溪话没完,已被简七拖往另一个方向:“年轻人的事你少管,他们自己能解决。”
*
第七根安神香炷燃完,躺椅上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放下米糕,指头在湿巾上撚了撚,嘴巴哈气,变出第八条香,一插中的,焰香持续。
男子满意勾唇,微微晃动肩膀,把身子往上提了提,后脊背竟突然有冰凉的水润。
“啊哟哇唷——”
陆潮生惊而跳起,头顶反扣的书本唰唰往下掉,当他意识到自己不该大声喧哗时,悄摸摸瞥眼,捂着嘴看向床榻。
大梦初醒的白衣男子竟已端直身背,静坐床边。
“......你醒了?”陆潮生放下手,甩弹后脖子的衣襟,半怨半疑,“不是你小子整我吧!”
凌寒声音很淡:“凝神炷可助人入梦沉眠,但一次多用,极易形成雾潮露。你对我使八根,就没有点心理准备?”
陆潮生惊急擡头,“嘭”一声迎上倾盆大雨,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浇得透彻清凉。
“我......”他懊恼闭眼,双手紧捏,愣是一心想八卦去了,完全忘了这一茬。
可凌寒这两句置身事外的话听得他不来劲,陆潮生倒吹一口气,也不顾及形象,恶目圆瞪,盯向凌寒:“你小子知道雾潮露在我脑袋上头,也不替我挡挡——”
哗啦啦的水声注向房门口的木桶,另一半雾潮露消失,凌寒扒穿外套,语气平静:“挡了一半,其余没法。”
衣氅拂旋,撩起短暂的微风,裹上身形,立马又衬出他的高挑俊逸,陆潮生鼻子稍张,嘟嘟囔囔:“耍帅小鬼。”
凌寒也不知听没听见,看清陆潮生的狼狈样,嘴角轻勾,反手甩出洁净干衣,扔给他,“还不擦擦。”
陆潮生胡抹两下,施灵灼肤,片刻就沥干全身。
凌寒此时已赶到门边。
“去哪?”陆潮生藏了笑意问。
“......出去走走。”
“噢......”陆潮生刻意拖长声音,在凌寒拉开房门那一瞬轻唤:“雁惜~”
“......”凌寒果真顿了顿。
陆潮生没清嗓子,继续逗趣:“对不起,别生气,不——”
凌寒的冰灵已压到他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