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Butterfly她的蓝蝴蝶,还是……
救护车沿着曼珠大桥急速往前行驶着。
医生们在拼尽全力地和死神殊死搏斗。
“患者血氧饱和度掉到70%了!”
“准备除颤!”
“砰——”
“砰——”
越来越急促的放电声如暴雷般鼓动着应粟的耳膜。
她浑身僵硬地坐在角落里,看着担架上的男人胸膛一次次剧烈地震颤着,而他毫无知觉,毫无生命气息。
唯有血色顺着他手腕蜿蜒,一滴一滴,好似直接钻进了她心脏。
忽然又是“嘭”的一声,外面惊雷炸响,乌云翻滚,整个世界仿佛被瞬间卷进了黑色的漩涡里。
应粟麻木地往外面望了一眼。
变天了……
救护车里面的声音伴随着外面的惊雷戛然而止。
主任摘下仪器,将不知何时瘫软在地的应粟扶起来,遗憾地说:“病人是心脏衰竭,我们已经尽力了。”
“节——”
在医生完整地说完这句话之前,应粟猛地站起身,连滚带爬扑到傅斯礼床前。
她不管他还有没有心跳和呼吸,也不管旁边的心跳检测仪是不是一条直线。
她不管。
她什么都不想管。
他不可能死的。
他怎么能什么话都不说就死呢!
“傅斯礼!你起来!”
应粟愤恨地晃动着他薄纸般的身躯,声嘶力竭地吼道:“你答应过我的……会留给我时间……你已经食言那么多次了……要再敢骗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你听见没有……”应粟额角青筋凸起,她竭力控制着自己恐惧的哭腔,话说的语无伦次,“你不是想看婚书吗?”
应粟说着往自己身上胡乱摸了摸,这才发现她被绑架时,婚书早就掉了。
“我、我没把它带来……”应粟像个犯错的小孩,极力想补救什么一样,“但我背下来了,我背给你听好不好?”
她忍着哭腔,逐字逐句背给他听:“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赤绳早系,白首永偕。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书向鸿笺……敦百年之静好……葳蕤繁祉,鸾凤和鸣……”
应粟背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弱,断断续续的都被哭腔打断了。
她握住傅斯礼苍白羸弱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深深埋了下去,含泪饮血念出最后一句:
“心有缱绻……望若初见……”
立在周围的医生们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可还是受不了这种场面。
有的人偷偷抹泪,有的人别开眼不忍再看,有的想上前去劝慰一下应粟。
可那个医生刚往前走了半步,眼神倏地一变——心电监测仪竟然有起伏了!
下一秒,应粟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她握住的那只手,蜷了蜷,轻轻点了下她额头。
她僵了一秒,猛地擡头。
恰好撞进傅斯礼那双素来古井无波的黑眸里。
主任和几个医生一见他奇迹般的醒过来了,立刻上前,准备二次施救。
但傅斯礼却用眼神制止了他们,下一秒,他自己摘掉了氧气瓶。
几个医生见状,齐齐无奈地退后了几步。
他们知道自己做再多都是无用功,因为医术无法让人起死回生。
而傅斯礼之所以能在心跳停止后还能睁开眼,也不是医术和科学能解释的。
这是奇迹,是他本人的强大意志,是他对这个世界还有深重的眷恋和不舍。
“……你说的,我听到了,”傅斯礼气若游丝,几乎每说一个字都要喘息一分,“别哭。”
他擡起苍白的手想要触摸一下应粟,但应粟先一步抱住了他,痛哭出声。
“小叔叔……别走好不好……别这样离开我……”
这大概是应粟这一生最无望的时候,当她抱住曾经那个最为熟悉的男人时,她只感受到了枯槁的骨骼和冰冷的温度。她知道,怀里的这个男人正在离她远去…
她往后余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她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粟粟,”傅斯礼艰难地擡起右手,拍了拍她后背,“对不起,来年我不能陪你去看樱花了……”
应粟拼命地摇头,眼泪很快浸湿了他的肩膀。
傅斯礼擡起她的脸,轻轻抚摸了下她眼角的泪,然后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乎想再多看一眼多看一秒。
他从六岁起就在等待今天,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
死对他而言无足轻重,更像是一种解脱。
可偏偏,让他遇到了她。
让他有了太多不舍和遗憾。
“这一辈子好短啊粟粟……”
他都来不及好好爱她,给她一个幸福圆满的家。
应粟望着他那双死灰般黯淡的眼睛,泣不成声,剧烈的悲痛和恐惧挤压着她胸腔,竟让她一时间连呼吸都很艰难。
傅斯礼极力睁着眼睛,执着而祈求地看着她,“粟粟,再说句爱我吧,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哄哄我,骗骗我吧,嗯?”
“我、我……”应粟张了张口,却发现极大的悲恸下,她竟然失声了,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她只能看着傅斯礼本就毫无生息的眼眸,渐渐沉入死亡的晦暗。
她的沉默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后来在无数个他入梦的夜晚里,应粟总会听他微微笑着问自己——
应粟,你满意了吗?我爱你爱到死不瞑目。
那笑容就和他此刻一样,惨淡又悲哀。
“算了……”傅斯礼苦笑了声,颓然地放下手,目光昏昏暗暗,恍若摇曳的残烛。
“你自由了。”
烛火熄灭了……
他的眼睛再一次闭上了。
这次,永远都没再睁开。
外面一道惊雷劈过,心跳检测仪赫然拉出一条惊心动魄的直线。
随后暴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在什滹海里,翻涌起黑色的浪,瞬间将白昼吞没。
应粟伏在傅斯礼平静的胸膛上,久久没有动弹,眼泪也好似流干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
整个世界被暴雨洗刷,模糊了边界,只剩下混沌的、单调的、潮湿的黑暗。
而在这默片一般的黑白世界里,终于只剩下了她和傅斯礼两个人。
死亡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会带走人的恐惧、悲痛、恨、怨。
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应粟想起的,全都是他的好。
脑海中如走马灯般一帧帧闪过他们的过往。
最后定格在了久远的一幕上。
“当然,我更不会像他们一样蠢,为了那点不值钱的无聊爱情,把自己的命都搭上。愚不可及。”
原来他数年前在这座桥上讲述他父母的爱情,不屑一顾他们为情而死,竟是他命运的伏笔。
原来他身体里终究流着他父母的血。
救护车还在曼珠桥上匀速行驶着。
这条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傅斯礼四岁那年没有走完的曼珠桥,他37岁也没能走完。
至此,他的命运形成了闭环。
应粟意识渐渐混沌,恍惚中,她好像又听到了傅斯礼那永远温润优雅的声音,贴着她耳畔响起——
“粟粟,别怕,我对你总是不同的。”
“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会宠你一辈子。”
一辈子……
真的是……好短啊。
-
“病人是急性应激反应下导致的失声,是心理原因,我们能做到的有限。最重要的还是你们朋友要多开导她,舒缓她的心情,千万不能再刺激她。”
周璨接过医生开的药单后,点了点头,然后去给应粟办出院手续。
她自傅斯礼死后昏迷了两天,醒来就失声了,住院观察了一周。
她和席则没在一家医院,周璨看到新闻报道后就急忙来照顾应粟,还没来得及看席则那边什么情况,据说伤得并不轻。
这段时间,她每每看到应粟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就忍不住感慨。
他们三个究竟是什么样的宿命纠葛,才会最终一死一伤,一个悲恸失声郁郁寡欢。
哎。
周璨叹了口气,拿着医生开的出院证明,走到窗边拍了拍应粟肩膀,“姐,我们回家。”
应粟站起身,跟在她身后。
她是有清醒意识的,能接收到外界的声音和讯息,只是身体的防御机制,让她在遭遇极大悲痛时暂时封锁了自己的语言功能。
也不知这是不是一种逃避心理。
傅斯礼的死的确对她打击太大了。
周璨这几天一直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可有件事她不得不通知她。
周璨在上车后,陪着应粟闲聊了会天,自觉她心情还算平静后,小心翼翼道:“明天是他的告别仪式。”
傅斯礼的后事全权都是宗绍阁安排处理的,应该是遵照他的遗愿,一切从简,没有邀请媒体,也没有邀请傅家的任何一个人。
宗绍阁第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周璨这里。
傅斯礼的告别仪式,唯一想见的人只有应粟。
周璨说完后就紧张地看着应粟,生怕她受刺激。
没想到,她神色无波无澜,好像周璨只是跟她说了句今天天气很好一样,然后她应和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周璨也拿不准她现在的状态了,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但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应粟穿了身黑色长裙,六点钟便一个人开车出门,去了傅斯礼的追悼会。
她那日无名指上戴着和傅斯礼订婚时的戒指——那枚象征着傅家主母的戒指。
傅斯礼曾经两次为她戴上,她也两次毫不留情地摘掉了。
生前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不可原谅之事,她无法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妻。
现如今他死了,所有的隔阂都随着他的离去一同消失了。
她终于可以心无芥蒂地再次戴上这枚戒指,以未亡人的身份,出席他的葬礼。
追悼会进行的有条不紊,宗绍阁念完悼词后,来宾一一上香,鞠躬,向应粟道一声节哀。
应粟礼节性地点头致意。
她全程神色平静,没有哭泣,没有崩溃,没有失态。
追悼会结束后,她亲捧着傅斯礼的遗像去了火化场。
至此,她都没有垮掉。
最后,她抱着傅斯礼的骨灰盒去了墓园。
他墓地位置很好,清静朝阳,旁边还种了几棵樱花树。
他惯来会享受,在这样风景如画的地方长眠,他应该会欢喜的。
等一切都安葬好后,其他来宾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了应粟和宗绍阁两人。
宗绍阁没敢走,他知道应粟一定有话要问他。
而应粟在漫长的沉默后,终于开口了,“他的死,也是你们的计划是吗?”
应粟许久不张口说话,声带有些受损,嗓音极度嘶哑。
宗绍阁看到她这样也不免难受。
他曾以为应粟太过心狠,在得知真相后丝毫不顾念傅斯礼往昔待她之情,只知一味地逼他恨他,从而加速了他的死亡,实在是无情无义之人。
但当他看到应粟在傅斯礼死后悲恸失声,今天又以他未亡人的身份出席葬礼时,他才恍然发觉,应粟才是其中最痛苦最绝望之人。
她的情意或许并比不傅斯礼少,只是她藏得太深。
虽然傅斯礼已经无法看到了,但总算没辜负他临死前为了应粟殚精竭虑筹谋的一切。
“既然应小姐已经有所察觉,我也瞒不了您。”宗绍阁恭敬道,“您想问什么可以尽管问。”
听到他的变相承认,应粟身体一颤。
她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问:“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从您废了傅斯洋右手开始。”
应粟无力地笑了声,“怪不得……”
怪不得傅斯礼会不留情面地重惩傅斯洋,怪不得他在明知傅宗年和他结下死梁后,却没有按照他以往的作风斩草除根,而是给了他紫荆宫和海外产业让他有机会发展势力东山再起。
怪不得他在自己病重,傅宗年最为得意之时,将他儿子送上刑场,给了他致命一击。
那种从至高处一夕跌落,以及给了一点希望转瞬粉碎成灰的感觉,最能摧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