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两人视线聚集处,一个纤瘦窈窕的女人从主驾上迈出来,疾步朝住院楼走去,步伐焦灼而迫切。
她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席则却迟迟没有收回视线。
他碾了碾指尖沾染的烟灰,淡声开口:“看到了吗?”
滕凡一愣,“……什么?”
席则自嘲地扯了下唇,“她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男人。”
滕凡猛地僵住,面色煞白。
“我赌上我的命,也没能赢回她完整的心。”席则收回视线,喉结滚了滚,嗓音沙哑,“是我低估了时间的力量,也低估了那个男人在她生命中的重要性。”
“有时候,我们必须得承认,人生中的出场顺序永远不可逆转。”
滕凡听懂了他的弦外音,嘴唇抖了抖,“你……知道了?”
“喜欢上一个注定没结果的人,挺绝望的。”席则余光扫了滕凡一眼,“所以,趁你还没弥足深陷,到此为止吧。”
滕凡虽已猜到几分,但听席则亲口戳破的这一秒,他还是顿感无地自容到了极点。
脸窘得通红,嗫嚅半晌后,艰难地迸出一句,“对……对不起。”
席则拧眉看他,“对不起什么,喜欢上一个人又不是需要道歉的事。”
“可我……明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
“但你没有说出口,也没有做背叛我的事,喜欢本身是没错的。”席则说,“何况应粟那样的女人,喜欢上她太容易了。”
是啊,她那么耀眼,那么完美。
喜欢上她的确太容易了。
可……
滕凡黯然地垂下目光,“被我这样平庸的人喜欢,对她应该是一种侮辱吧。”
“滕凡,你不比任何人差。”席则深沉地看着他,“别让你的光芒永远掩于自卑之下,擡起头来做人。”
滕凡猛地擡头,顿感心脏被撞击了一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不比任何人差。
“席则,你……一点都不生气吗?为什么……”滕凡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想你再重复我的路。”
因为通往应粟的这条路,太艰难太痛苦了,而且终点的尽头是无止境的绝望。
滕凡缓慢地擡眸,静静地看了席则一会儿,忽然莫名问出一句话,“席则,你后悔了吗?”
他没有明言,但两人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席则沉默片刻,低声道:“有过后悔的时刻。”
从他在墓地里,亲耳听到傅斯礼道出他们那九年过往时。
他第一次后悔……爱上了应粟。
滕凡观他神色不对,就没再继续问了,只是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知道了。”
“席则,谢谢你跟我说开。”
其实,怀揣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一直以来像个偷窥者一样看着他们亲密幸福,对他也是一种煎熬和折磨。
如今,他的秘密不再是秘密。
他终于可以坦然地去面对自己,面对席则了。
席则没再说话,最后朝医院望了眼,就启动车子离开了。
-
应粟乘坐电梯一路抵达三十三楼。
来的路上,她想了很多。
该以何种态度去面对他,该和他说什么。
可等她真正站在ICU病房门口的时候,她大脑顷刻空白了。
似乎所有的怨怼、愤恨、悲恸,在看到他终于睁开眼的这一刻,都短暂消失不见了。
此时此刻,他活着,好像是最重要的。
“傅先生刚清醒过来没多久,身体各项指征还不稳定,但他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想要见您。”
宗绍阁看到应粟从电梯走出来,远远就迎了上来。
应粟快速整理了下自己情绪,走过去,“现在可以进去吗?”
“可以,但最多只能待15分钟。”
“嗯。”
应粟不是第一次进ICU探视了,对流程十分熟悉。
只是当时在ICU送走云蔚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下一个躺在这里生命垂危的人……会是傅斯礼。
医护人员给她穿戴好后,推开了病房的门。
应粟在心里做了个深呼吸,一个人走了进去。
房间内光线很暗,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而那个昏迷了一个多月的男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身上插满各种管子,旁边的心电监护仪时时频闪着。
应粟走近,看到他两颊消瘦的凹陷下去,皮肤也泛着一种灰青色的冷光,整个人再也不见往日神采。
而是和云蔚临死前一样——浑身都透着油尽灯枯之感。
饶是应粟铁石心肠,饶是应粟再恨他,看到他如今这副摸样,也无法无动于衷。
相反,她的心简直如锥心刺骨般的疼,几近窒息。
“……你来了。”
傅斯礼感受到空气中她的呼吸声,艰难地睁开眼睛,有些浑浊的瞳仁聚焦了几秒,才费力望向她。
应粟与他对视上的那一刻,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是不是吓到你了?”傅斯礼极力向她扯出一个笑容,温声宽慰,“没事,别怕。”
说着,他视线向下移,落在她右手上,“手上的伤好了吗?”
应粟攥了攥拳,那道伤疤对她根本不值一提。
“傅斯礼……”应粟一张口就是泣音。
她本来不想哭的,她不想再为他流一滴泪,更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
可这个男人,怎么能在自己命若悬丝,刚清醒过来时,就先关心她微不足道的手伤呢?
“粟粟,别哭。”
傅斯礼擡了擡手似乎想为她擦眼泪,结果根本没力气,手臂很快就摔了回去。
他无奈地低叹一声,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无限眷恋和不舍。
“我现在还好好的,不是吗。”
“放心,我会为你,坚持到最后一秒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