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杀案亦是如此,在底下县城里能死什么大人物啊!在长宁可不一样,亲王都能当街被砍死!
“吴王的护卫呢!杨家的护卫呢!全都是死人不成!”
皇帝一拍桌子,气得手都在颤,死了一个儿子,固然让他心疼,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刚带这个儿子去青龙山祈福回来,结果儿子就死了,还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死去。
这说明什么?说明祈福一点儿用都没有,他这个天子的威严严重受损了!
听着皇帝咆哮的声音,站在门口的李暮歌与大公主对视一眼。
大公主眼底全是惊疑,显然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李暮歌眼中则是一层浅淡的悲痛,情绪非常浮于表面。
好在没人会特意去注意此刻李暮歌的情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皇帝身上。
李暮歌开始细想,此事会不会查到她头上。
她这几天已经安排好了,在表面上,常盈栀和常怀忠已经毫无关系。
常家其他人大多奔向四方,隐姓埋名,还有一些人打算跟常怀忠一起死,那些人都是常家忠仆,用他们来顶替常家原本的人口。
李暮歌在看见常家有那么多愿意为主子去死的奴仆后,心里很是惊讶,随后就是深深地忌惮。
一个常家尚且有这么多悍不畏死的奴仆,那些大世家里头,不知道有多少,这些人联合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硬拼起来,他们会比普通士兵还要强。
常家的奴仆没有受到过训练,那些大世家的奴仆,可是经过正规的军队训练的,在世家的坞壁之中,他们就像是守卫另一个国度的兵。
李暮歌在心底暗暗记下了此事,将其压后,等日后再说。
一开始常盈栀成为李暮歌的幕僚,这件事知道的人就很少,李暮歌庄子上的百姓知道,颜士玉和宁泽世知道。
庄子上的佃户属于李暮歌的财产,李暮歌让他们闭嘴,他们不敢对外说明,而且查也不会查到庄子上去,庄子很封闭,来了外人会特别明显。
后来李暮歌将常盈栀安排到国子监教书,表面上李暮歌没有出太大力气,纯粹是宁泽世安排,宁泽世是用常盈栀之前在世家教导女郎的名义,算不上私人关系。
再加上常盈栀是在成亲后才开始做教习,大多数人知道她原先的夫君姓甚名谁,却不是很清楚她兄长的名讳。
当初因为联姻成亲,常盈栀和常家闹得很僵,如今倒是方便了李暮歌安排。
常姓是个大姓,整个大庄姓常的人数不胜数,寻常人根本无法将常盈栀和常怀忠联系起来。
更不要说,前两日常盈栀就改为母姓,姓穆了。
世上没有常盈栀,只有穆盈栀,常怀忠刺杀吴王,跟穆盈栀没有关系,跟李暮歌更没有关系。
耳边又响起皇帝的怒吼,现在皇帝正在问责吴王府的护卫,那护卫怕皇帝一怒之下将他砍了,只好说明,护卫们当时被吴王遣走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也不敢近前守卫。
只因吴王私底下暴戾成性,对奴仆侍从动辄鞭挞,怒极还会直接动刀,所以护卫们都很听他的话。
他不让上前,他们一个上前护着的都没有。
“吴王私底下竟然这么不是东西。出宫连护卫都不带齐全,自诩武功高强,白白丢了性命,纯粹是被自己蠢死的。”
大公主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心头火起,此刻听到里头护卫哭诉的声音,更是有理由发泄怒火。
“大皇姐,死者为大,还望嘴下留情。况且七皇弟平日里做事进退有度,待人温和,看不出是个暴戾之人,恐是侍卫怕父皇怪罪,胡乱攀扯,就如那常怀忠一般,明明是报私仇,却说自己是为寒门子弟发声。”
太子站在一旁,脸上少见得没有一丝笑意。
大公主看太子说话时怨气冲天的模样,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太子此刻心里肯定呕得慌,折腾了半天,又是荧惑守心,又是灾星降世,中间甚至还死了个六公主,费了老大劲好不容易将门生舞弊一事压下去,结果一个常怀忠横空出世,将他压过去的事情,再次提溜到了台面上。
此次死了个吴王,想来太子门生舞弊一事,会直接载入史册了。
吴王被误杀,寒门学子复仇,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因为太子门生舞弊,太子没有妥善处理此事。
“太子,天下庶民最爱听得,便是高官显贵们的私事,最爱看得便是复仇成功的戏码,吴王与杨家女郎走得近,被误认为杨家人,叫屡试不第的寒门子当街砍死,这事儿肯定在庶民之间传开了,太子之名想来也会随着流言,传遍大江南北。”大公主说到最后,笑意彻底压不住了,她冲太子拱了拱手,“名声大振啊,恭喜太子殿下。”
太子差点儿没被大公主气得背过气去。
李暮歌在旁边看着,心里为大公主的攻击力竖了个大拇指,太强了我的姐!
太子看了看大公主,又看了一眼明显在忍笑的李暮歌,最后甩袖哼了一声,擡腿进了梧桐殿。
刚刚皇帝的咆哮声消失了,显然气已经消了大半,此刻进去还能劝一劝皇帝,博个孝子的美名。
太子宁愿跟暴怒的老登同处一室,也不愿意站在这里,面对嘲笑他的敌人们。
这心里素质可太差了,李暮歌想,要是太子知道表面上支持他的杨家,其实蛇鼠两端,还不疯了?
“该进去了,长安,进去后少说话,这事儿与你无关。”
大公主怼了太子,心情大好,顺便提点了一句李暮歌,让她进去别妄图安慰皇帝。
李暮歌乖乖点头,跟在大公主身后进了殿内。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皇帝坐在上位疲惫合眼,左手支着头,右手捏着写满常怀忠供词的折子。
太子已经劝了一番,收效不错,皇帝面上的怒容消去不少。
“常怀忠,犯上谋反,以谋大逆之罪名论处,即日行刑,务必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谋大逆为十恶之二,仅次于谋反,常言道十恶不赦,就是说这个罪名不能赦免。
李暮歌之前特意查过罪名,不出所料,是谋大逆。
谋大逆不是要人全家性命的刑罚,留在常家做替身的忠仆算保住性命了。
谋大逆的判决一般是主犯从犯皆斩,直系血脉男的十六以上全杀了,十五以下以及其余女性亲眷通通为奴,然后抄家,部曲田宅没官,叔伯兄弟与其子,流放三千里。
留在常家的仆从本就是奴隶,如今还是奴隶。
谋大逆对常怀忠来说,是真算不上什么,常怀忠有个儿子才七岁,不会被判死,他儿子现在是常家某个忠仆的儿子,本就是奴籍,没有改变。
常怀忠父亲早死,他的叔伯兄弟们要流放三千里,中途完全可以做手脚,将人秘密安置起来。
所以这个罪名落在常怀忠身上,堪称无人伤亡结局。
李暮歌擡头看了眼气到眉头紧锁,一夜之间犹如老了三四岁的皇帝,如果他知道真相,怕是会被气吐血。
常怀忠死了,可他的清名留了下去,他本质上并非要反抗皇权,所以人们没有对他的事缄默其口,而是谈论起科举舞弊成风,世家一手遮天的现状。
接下来几天,舆论并未因为常怀忠的死而平息,反倒愈演愈烈,吴王私底下的“小爱好”不知从哪儿传出去,传得满城风雨,他害死的那些冤魂,终于有口伸冤了。
借助万民的口,冤魂们将自己的苦楚一一说明,无名无姓的死者,终于等到了一个公道。
吴王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常怀忠的名声与此同时开始变好,只不过碍于皇权,没人明目张胆为常怀忠说话。
被压抑的情绪,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发泄出来,据说吴王出殡的那一天,不少百姓直接在门口放鞭炮庆贺。
官府管天管地,也不可能管到百姓家里去,百姓想放炮仗,他们更是管不着。
李暮歌白日在街头巷尾走过,闻了一鼻子硫磺味,呛得很,但心里舒服。
李暮歌最后走入一户人家,推开门入内,走过小院,她到了待客的中厅。
中厅之中,颜士玉和穆盈栀对坐。
听到声音,两人同时擡头看向门口,见进来的人是李暮歌,不约而同地松口气。
“属下见过殿下。”
两人拱手行礼,李暮歌擡了下手,“免礼,坐吧。”
她一路行至上位,坐了下去。
穆盈栀面容憔悴,双目红肿,这两日是常怀忠的头七,她私底下没少哭。
虽然选择了让常怀忠去牺牲的路,但是人非草木,感情上到底是无法做到轻易放下。
哭两场就好了,眼泪在解决问题时没有作用,在解决情绪时,作用很大。
“殿下,臣已经同颜家其他人商议过了,接下来,颜家在朝廷之上的门生故旧,会全力支持殿下进行科举改制,除此之外,覃家的大娘子想要见见殿下,殿下可要召见?”
“殿下,文绮楼里有许多寒门学子打算到国子监前静坐,要求国子监尽快推行科举糊名与誊抄一事,以防他人舞弊,不仅如此,听说各县府亦有寒门学子赋诗,大批太子门生舞弊之举,骂杨家为国之蠹虫。”
颜士玉先说,穆盈栀紧随其后,明明两人都是在汇报自己最近的工作,李暮歌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颜士玉也感觉到了,穆盈栀对世家大族充满了敌意。
以前也有敌意,但没有现在这么深。
颜士玉感觉到了敌意,皱了皱眉,不打算揭过此事,开口问道:“常盈栀,你是何意?”
“颜六娘子,在下姓穆。”穆盈栀笑了笑,“刚刚不过是在同殿下说明民间的情况。”
颜士玉抿了抿唇,不爽地开口:“又不是所有世家都如杨家一般,你何必针对于我?再说了,科举不改制的话,即便没有世家,高官照样能打压寒门,你莫要迁怒。”
穆盈栀笑而不语,她不想跟颜士玉在此时吵起来。
颜家比杨家能好到哪儿去?要不是这一次死了个吴王,寒门学子怨气颇大,颜家肯定不会轻易松口,让科举顺利开始糊名和誊抄。
颜士玉见穆盈栀没有再挑事,便也偃旗息鼓了,她其实心中多少有些心虚,李暮歌之前单独找她谈话时说的话,她铭记于心。
不听话不行,吴王惨死街头,挨了整整十八刀的教训,历历在目!
据说吴王私底下虐杀了十八个人,颜士玉不知是真是假,但她现在是真害怕长安公主,这位公主,是真的说杀就杀啊!
颜士玉更害怕有朝一日,颜家成了李暮歌眼中的绊脚石。
仔细算算,已经有五个皇嗣死在李暮歌手里了。
下一个又是谁呢?
李暮歌让颜士玉安排个合适的时间,她要见一见覃家人,同时叮嘱穆盈栀,不要过度煽动民意。
颜士玉非常听话,李暮歌让她干什么她干什么。
穆盈栀却有些不愿停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好了。
李暮歌见她心有不甘,祭出了杀手锏,“想要操控民意的人不止你一个,如果有旁人插手,届时民意反噬已身,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也不想常家的清名变成污名吧?”
穆盈栀闻言,只好起身应道:“属下谨遵殿下之命。”
李暮歌眼中满是深意地说:“放心,这事儿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本殿下的三皇姐已经多日不曾出来见人了,你们说,她在躲着谁呢?”
李暮歌提起,颜、穆两人才突然发现,从吴王出事开始,荣阳公主一直没有出面。
这并不符合荣阳公主的性格,关键是,太子怎么不带着她了?
颜士玉猜测道:“可能是躲着太子?自魏王死后,荣阳公主便开始深居浅出,近日或许荣阳公主同东宫有了嫌隙,这些天太子上朝,不曾提过荣阳公主,荣阳公主也不曾上朝为太子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