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收敛笑容，正色道：\"老先生既掌农会，可知当为朝廷效力也好光宗耀祖？\"说罢从袖中摸出早备好的圣旨誊本，\"圣上已特许本督便宜行事。只要贵会肯在官府备案，左某可保三年免税，另每月拨五十两漕银为活动经费。\"
老者眼皮也不抬，道：\"左帅既为读书人，可解得'田里不鬻'四字？\"这句话如石破天惊。左宗棠心里一震，却面不改色回道：\"《小戴记》载此古训，然今日之世变，非三代可比。\"说着从袖中取出早备好的坊间新拓《农书》，\"此书载有水运仪象法器图谱，可助农时。老先生博学，不知可与左某共研？\"
老者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抓紧又松弛：\"左帅既重农事，可知前年楚勇征赣时，有百姓以牛皮裹谷种藏匿深山？\"刘典听闻此言，握刀的手已微微发抖。左宗棠却从怀中取出一柄折扇，轻轻抖开：\"老先生高见，左某愿以楚军所携新式牛拉犁具，换贵会一餐腌菜秘方如何？\"老者盯着左宗棠手中折扇，那上面赫然印着\"农为邦本\"四个隶书大字。显然是心动了。
老者枯瘦的手指抚过扇面字迹，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左帅好大手笔，只是牛拉犁具再好，终究要靠人使唤。”话音未落，门外突然涌进十几个挎着竹筐的孩童，筐里装满带着露水的菜蔬，却在门槛处齐刷刷顿住，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来客。
左宗棠余光瞥见孩子们补丁摞补丁的衣摆，心中微动，伸手从袖中取出几串铜钱，轻轻抛向最近的少年：“去买些糖人来，也算左某与麻城小友的见面礼。”孩子们望向老者，得到默许后才欢天喜地跑开。
“左帅既知‘田里不鬻’，可懂‘民不畏威’？”老者突然将手中把玩的半截箭头狠狠投掷在泥地上，“三年前官军过境，抢粮的兵丁可比蝗虫还凶。”刘典脸色骤变，按住刀柄就要发作，却被左宗棠抬手制止。
“老先生请看。”左宗棠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卷文书，“这是楚军的《行军条规》，凡劫掠百姓者立斩不赦。”文书摊开，“左某愿以楚军军纪为诺，换农会协助征粮。”
桑麻地里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将晾晒的蓑衣吹得哗哗作响。老者沉默良久，缓缓弯腰捡起箭头，在掌心摩挲着：“明日巳时，土地庙议事。”说罢拄着拐杖转身，枣木杖头重重叩击地面，每一声都似敲在刘典心上。
当夜，刘典在营帐中急得来回踱步：“大帅！这农会分明心怀不轨，何必与他们周旋？”左宗棠望着烛火摇曳的光影，缓缓展开折扇：“强扭的瓜不甜，麻城百姓能把农会经营成这般气象，足见人心可用。”他突然轻笑出声，“明日你且看，到底是我们收服农会，还是农会给我上一课。”
当夜，月光如水，洒在土地庙斑驳的青砖上。农会的几个负责人齐聚于此，气氛肃穆而紧张。
老者率先开口：“诸位，左帅今日所言，诸位可曾听清？”
众人皆默然点头。年长些的会首沉吟半晌，道：“依我看，左宗棠的楚勇的确与过往那些朝廷军队不同。听闻他们军纪严明，确实未曾扰民。若是与我们合作，倒也未必是坏事。”他话音刚落，年轻些的负责人便急切站起身来，面露愤色：“万万不可！农会创立之初，是为了劳苦大众服务。我们替百姓撑伞，教种田的能保住种子，养蚕的能守住蚕箔。如今朝廷来收买我们，若我们为虎作伥，还谈何为民服务？”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各执一词。土地庙内，争论声此起彼伏。有的担心与朝廷合作会违背初衷，有的则觉得可以借助左宗棠的力量更好地保护百姓。最终，在老者的力劝下，多数人觉得为左宗棠服务不会违背初衷，便通过了在官府备案的提议。
然而，年轻负责人却满心忧虑，会议结束后，他趁着夜色，匆忙收拾了些随身物品，悄然离开了土地庙。他翻过一道道山岗，穿过一片片密林，风尘仆仆地朝着商城的方向奔去，只为将麻城农会将在官府备案的消息传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