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争论不下,忽然陶岳手一伸,压着人不得说话,“有人来了,噤声!”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光火时而半明,依旧照应窗纱,几人以为是守卫来捉,俱不敢动弹,缩在杂物堆的角落里,屏住呼吸。
很快,那门悄无声息地溜开一条缝,一条人影挤了进来,带着一团光火——他提着盏灯笼,所照之处,笼起了光亮。
几双豆大的眼睛眨也不眨,暗处悄无声息地望着。
那也不知是什么人,脸面模糊,同他们一样,到这黑乎乎的屋里来,灯笼浅浅探了一圈,却径往里走。
不是守卫。陶岳心想,守卫都是厚底的方履,踩在地上,总有哒哒的沉闷声响;这一个却好比猫儿,轻巧无声,仿佛也有一双肉垫子似的。
他耳聪目明,眼见着那光亮停在一处不动,僵死了一般,一会儿,门却传来了极轻微的“哒”的一声。
那人掩门出去了。
他又等了一会,觉着再无声响,在一簇一簇映窗纱的光晕里,终于悄悄探出头来,环望四周,比个手势,“走了。”
里头呼啦一下蹭出来四颗小脑袋,顶着五彩纷呈的布幔子,各自脸上带着惊恐。
陶岳却愈发地兴奋,先扒到门边,细细地听了一会,见无动静,回过头来,“怎样,咱们再楼上去瞧瞧?”
才说着,外头又吵闹起来,纷纷乱乱的脚步上得城墙,有人说笑,有人交谈,当中一个最清晰不过的声音宽洪而沉稳:
“怎不见十八?宗契与舟横先生呢?”
刚伸出去的几个小脑袋,连着陶岳,呼啦一下又缩了回去,布幔子里面面相觑:糟了!
单将军同着一大帮子人过来了,只是在外头高处,俯望城下,似乎并无入城楼内的意思。
那灯山的千丈光明,乍然间九霄里绽放起来,连屋子里也亮了。城下波涛般涌来山呼庆贺之声,有宁德军、有望灯而来的百姓。一瞬间,陶岳耳膜里都被这雷鸣之声震得嗡嗡响。
这就是与民同乐了,义父合该做皇帝的。陶岳无不飘飘然地想。
忽然琥珀一拉他,带着哭腔,指着一处,“火、火烧起来了!”
他一惊,猛望过去,不由得大惊
该死的贼人,竟放倒了那灯笼在此,里头烛火烧着烧着,便将灯笼纸皮烧着,呼啦啦的火燃了起来。
更使人惊恐的是:他先前竟未察觉,那灯笼旁引着一根粗长的绳儿,黑漆油滑,也不知涂了什么。
那绳儿无穷无尽,绕过箱子、绕过布幔、绕过竹竿竹篾,竟盘蛇似的处处露首露尾。陶岳隐隐觉着不妙,眼见着火舌即将舔上长绳,头皮一麻,“快灭火!”
城下也不知围拥了多少人,怎么那山呼海啸,连绵不绝,竟要把天掀翻了去,连单铮等人的笑语声也被盖住了。
几个孩子惶恐去灭火,拿棍子捅、拿脚踩,直把灯笼踩得稀巴烂;那火熄了这处、起了那处,更有一点火星子迸上漆黑的绳儿,一瞬燃了起来。
“泼水、要泼水!”琥珀哭起来。
几个孩子急得“呸呸呸”吐口水,收效甚微。
萍儿道:“咱们出去叫人吧!”
“不行!”
“不行!”
“不行!”
几个七手八脚捂住她嘴,阿苽恼道:“教人晓得了,我得被姐姐打死!”
陶岳急中生智,“尿、尿!尿上去!”
他当下撩袍脱裤,却挤不出两滴来,“……巧了,我才尿过!”
萍儿、琥珀一把捂眼睛,“哎呀!”
阿苽仍在脚踩,脸涨得通红,“君子、君子不露锋芒!我绝不会脱裤子的!”
唯独一个阿虫,懵懵懂懂,恍然大悟。
自年前一回发了高热,好转后阿虫便不那么机灵,据说从前能将《千家诗》背出百来篇,后却连几句“子曰”也记不住,脑子里时常混沌,傻乎乎地跟着人胡闹。
阿虫吃了一路的热饮子,此时节腰带一解,呼呼啦啦一泡长长的童子尿浇了一地,把那漆黑的绳儿教了个透湿。
火便零零拉拉地伏下去了。陶岳长舒一口气,“成了!这一回记你一大功!”
阿虫嘿嘿傻乐。
才说没两句,刺鼻的气味里,几人眼睁睁下,便望见一点火星复从绳上某处燃起,一路猛窜,沿着那黑黑的长蛇,得了势一般,邪乎地烧将起来。
竹木布料尽被点着,也不知是那只木箱被烧穿,呲啦一下,在几人目瞪口呆中,冒出了无尽的浓烟,呛得人对面也难见。
陶岳猛地僵住,想起了在沂州时曾见,真正惊惧起来,拉着几人向外跑:“是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