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发出惨呼,阿拉特王国的兵士们被震慑了,踌躇着不敢上前;而斐蒂南德自己的视线,已经渐渐地模糊。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已经是他生命的终点。
视线模糊间,斐蒂南德仿佛听到露辛达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问道:“你确定吗?”
那是制定阿拉特战争的计划时,露辛达单独在莫瑞奥塔的议事厅里会见他,神情复杂地问他:“你确定要这样做吗,斐蒂南德?”
而他说道:“我确定,露辛达。”
莫瑞奥塔的圆桌议事厅里,斐蒂南德轻松地笑了笑:“不是你曾经在大赛中说过的吗?‘策略’、‘合作’与‘牺牲’,本来就是我们赢得胜利的关键——是身处在弱势的我们,赢得强势的对手的关键。”
露辛达沉默着,没有说话。而斐蒂南德望着自己的好友,认真地说道:“我是认真的,露辛达。战争之中,总要有人牺牲。”
圆桌的中央,几盏铁质的烛台上燃烧着浅色的蜡烛,微弱的火苗不安地跳动,仿佛也感知到了议事厅里不同寻常的滞闷空气。
斐蒂南德说道:“相信我,露辛达。我宁愿牺牲的那个人是我,也不愿看见你们为我牺牲——你要知道,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斐蒂南德说着,望向圆桌的桌面上,铺开的那一张羊皮卷地图。
羊皮卷的边缘已经泛黄,墨水的痕迹被无数次的指点和翻阅磨损。地图上勾画的边界和城堡已经有些毛糙,唯一能清晰辨认的,是密布的标记和敌我阵地的对比——
“瓦尔德莫堡”的旁边,悬殊的敌、我兵士数量标记,透出一种死寂与沉重。
斐蒂南德笑笑:“也只有我,能够完成这个任务。要知道,我们关系亲密,所有人都认为,你绝对不会牺牲我;所以,当他们看到我,他们会自动地推断:你会将万泽塔的大部分兵士交给我。”
确实,人们确实在潜意识中认为:斐蒂南德是露辛达·梅菲尔德更亲近、信任的人,她绝对不会让斐蒂南德冒险;她一定会将大部分兵士交给斐蒂南德,而不是花豹、棕熊这些和她没有交往的凯美拉兽人。
“那么,”斐蒂南德温和地说道,“就让我孤身一人,带着必死的决心,率领一支必死的队伍,制造出凶狠的假象,吸引走帕克维尔的大部分兵士吧。”
那样,万泽塔帝国,就可以依照计划,夺得帕克维尔城。
圆桌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微弱的烛光摇曳着,映照出斐蒂南德柔和的面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个胆怯、懦弱、做事畏畏缩缩,不敢轻易说话的腼腆男孩成长起来了。
他的神情依然温和,眉目舒展,给人以真诚而和善的印象,然而,他的脊背渐渐变得舒展挺拔,目光之中,也多出了一丝坚毅的澄明。
对于斐蒂南德的提议,露辛达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她只是缓缓地伸出手去,握住了斐蒂南德的手。
斐蒂南德一怔,低下头去,才发现,露辛达的手掌,在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露辛达·梅菲尔德的一双手,一向从容而稳定,它们指挥战斗,建立领地,安抚同伴,从来都坚毅果决,从来没有颤抖过。
可是,现在,虽然她的面容看上去依然平和,眼神看上去依然平静,仪态看上去依然挺拔,可是,她抓住斐蒂南德的手,那细瘦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细密地颤抖着。
这是年轻的女王第一次直面战争中真正的牺牲——不是会在比赛之后被摩曼人鱼重新治愈的伤害,而是真真正正的、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无法找回来的鲜活的生命的牺牲。
那双颤抖着的手掌,还是泄露了女王心中的不平静。
这样沉默了不知道多久,露辛达终于轻声地说道:“值得吗?”
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在问斐蒂南德,还是在问她自己。
而斐蒂南德笑了笑,轻声地回答道:“让它值得,露辛达。”
夕阳的余晖洒在瓦尔德莫堡战场上,照出猩红的鲜血的颜色。
斐蒂南德单膝跪地,依旧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战斧。
他擡起头来,视线模糊中,巡视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然而,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他能认出的人了。
黛尔缀不在,露辛达不在,霍丽叶与赫曼不在,瑞金那与玛云那也不在。
冷漠的父亲不在,霸凌者安佐不在,奥古斯汀不在,恶名之家的骑士、商人、学者、公爵……他们都不在。
夕阳薄薄的一层血色中,斐蒂南德想,原来,死亡是这样的。
那些他曾经爱过的、恨过的人,都不在了;他一个人来到空灵大陆上,最终也会一个人离开。
斐蒂南德笑了笑,握紧战斧,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随着最后一声号角响起,黄昏的光辉完全消失,黑暗笼罩大地。
斐蒂南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