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也顾不得身上的钻心刺痛,擡袖胡乱擦过唇角,摇摇欲坠地推门离去。
抱厦外候着的钟栎,见自己主上这么副样子出来,险些惊掉了下巴,急忙道:
“主上,要不要请府医?”
闻言,男人旋即擡手制止,下颌微擡,见头顶高悬着的一轮明月,深邃的眸子里蓦地复上一层层阴翳。
“归月楼的人,可抓住了?”男人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高悬明月,干涩的声音冷得吓人。
“今夜属下听闻府上生乱,特意带着半数人马回来查看,另留了一部分围守归月楼。”
“但还是被宋峥那厮跑了。”
钟栎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发觉季桓眉尖闪过的杀意,钟栎急忙补充道:
“不过,我们的人传来消息,宋峥的同伙中有一覆面的白衫女子,射术高超,正是她助宋峥全身而退……”
“射术高超的白衣女子?”季桓忽地冷笑一声,尽管心口处的狰狞伤处仍露在外,被腊月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割磨着。
除了她,还能有谁?
刚死了一个韦允安,现在又马上来了一个宋峥,还有那个郗和……
他们都想将她从自己身边抢走。
可,哪有这样的好事?无论如何,辛宜只能是他的,他会与她不死不休。
若要他放手,只能等他死,不然,谁都别想!
“传令,郡守府婢女偷盗财物连夜私逃,现下封锁吴郡全城,只进不出。”他眯起眼眸,思量片刻,又觉心中不畅,咬牙继续道:
“严查郡中来往的女人,无论任何年龄。”
发丝随风吹拂,在耳畔不听纷卷,季桓暗暗握紧了指节。
她如今就与宋峥在一处,他们从前就不清不楚,宋峥对她存了什么心思,她又岂会不知?
果然是一个精明算计的女人,他才不信,她会待他真心。
一点都不信!
“吴郡北境的永安,汀城,齐安,要严加看守,尤其是……汀城。”
既是宋峥带她离开的,少不得北上前往丹阳郡,而汀城恰是吴县通往丹阳的必经之路,过往船只繁复,辛宜指不定就在哪条船上。
“备马,即刻启程,前往汀城。”季桓负手而立,眉心紧锁着。
看他这么一副模样,全然不像负伤在身。钟栎想请他先去看大夫,但察觉他周身的肃冷,还是将话又憋了回去。
“喏。”
……
另一边,辛宜刚安抚好阿澈,汀城的郎中就急匆匆找来了。
他们说宋峥腰腹处的伤口实在太深,若直接缝线,恐怕人会当场疼死。他们不敢冒然给自己的名搞臭,只用了上等的金疮药,止血化脓。
“夫人带着郎君前往丹阳吧,刺史府邸在那处,丹阳的杏林世家祖传千年,走河道不过一日就到。”年迈的医者收拾着药箱,真诚建议。
“老朽是不成了,一来没有止痛的药物,二来也着实不敢动针……还请夫人见谅。”
宋峥的面色愈发泛白,到了今早,已然没了血色。辛宜一边抱着女儿,一边站在榻边忧切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宋峥,陷入了沉思。
她不知季泠阿姊能撑到几时。汀城离吴县实在太近,她怕季桓回头发疯,又将她掳走一回。
“无事,正好我也要去丹阳。”
辛宜送走那医者后,同宋峥的部下岑滳一起,当即租了两船径直北上。
阿澈年幼,此次确实头一回坐船,在甲板上时就吐了一地。辛宜见孩子难受得紧,将她抱在怀里,端着一碗浓稠的药汁喂她。
“娘亲,苦~阿澈难受。”小丫头缩在她怀中,
“阿澈乖,再忍一忍,等到了丹阳就好了。”辛宜将阿澈紧紧抱在怀里,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她的心跳得巨快。
“阿爹什么时候回来啊?”怀中的小丫头刚喝了一口药,就吐了满地。
清晨的暖阳落在她悻悻的面容上,乌黑的眼睫低垂着,挡住光影,小丫头眉头紧皱,另只手揪着辛宜的衣衫,她想阿爹了。
“快了,阿澈把药喝完阿爹就回来了……”
随着船行,河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阿澈入睡后,辛宜蜷缩蹲坐在甲板上,时而看向滚滚流水,时而垂眸望着左腕上的袖箭发愣。
她又一次经历了家破人亡。
清风吹起她耳畔的碎发,辛宜枯坐在那,也不理会。
想来也可笑,她竟然连安郎葬在哪里都不知晓。
是季桓那个疯子杀了他!正如当年邺城之祸,她死了整整五年,他都不曾为她收尸,为她立碑筑墓。
辛宜卷起袖口,看着弩箭上雕刻的山茶浮雕。抿着唇凝神转着弩箭的机窍,调动关锁。
阿兄担忧她再无力持弓,遂而未她打造了一把机关连弩。但昨夜她曾试了,除了力道较弱,她的准头尚可。
她仍能持剑挽弓射杀贼人。
安郎死了。
此番,她定要季桓以命抵命,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