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变成这样。”栾琛很平静说,“我原本就是这样。只是你从前不了解,才会一叶障目。”
他替她掖好被子,冰凉的手指沿着被角,触碰到她手腕一小点皮肤,也是一片冰冷。
栾琛唇线微微颤动,声音含着别样的沙哑:“你总说我会演,可他更会演,更能演得好。袁正松想对他做的事,我从未参与,他恐怕以为,我和正松是一跳绳上的蚂蚱……如何呢。”
“袁正松要财,我要的,只是你。”
他字里行间的冷漠,淡然,令人听着心惊。
云挽本能想掀开被子,逃出去,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
栾琛扣住她手腕:“挽挽,别逼我。”
她说:“你不是说你从不参与袁正松的事?那你为什么要扣着我。”
她死死抿唇:“栾先生也有需要我做交换,才能得到的东西吗?”
沉默。
栾琛气息也乱了,片刻后,他轻声一笑:“袁正松和他斗法那么久,都没斗出个所以然,难道不是证明,这个港口,天命就该归我吗?”
云挽眼中蓄着的泪大颗大颗滚落。
他把她温柔、却强硬地重新摁回去,被子掩好:“我对你说的话,依旧作数。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也是真心想娶你,我做任何事,心里都有数……你不是说他答应你,今后会不再针对我?”
他自顾自垂睫,温声哄她:“那就更好办了,这次来,他恐怕必输无疑,我准备好了所有,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只要你乖乖的,不要离开我。”
云挽强行别过脸:“别碰我。”
冷冰冰的拒绝。
他像是不在意,巾帕叠好,重新放回口袋。
“挽挽,我也有我的难处。我刚回国不久,栾家交到我手里,,很需要一张投名状。”
云挽凄然一笑:“我就是你的投名状。”
他默声数秒,漆黑眼瞳划过一丝不忍:“很久之前我对你说过,我在这个位置,许多事,不得已。”
他走了。
云挽听到船舱的门被掩上,紧接着,是他命令守卫:“看着她,除我以外,任何人不准见她。”
“袁先生来了也不见吗?”
“不见。”
“是。”
泪从眼角滑过,云挽狠狠闭上眼睛。
她真的觉得一切都在幻灭,消逝,她曾经想象的,曾经以为的,和最后呈现在她眼前,毫不相干。
船舱熄了灯,有些昏暗,只有窗帘是透光的,遮光性不强,能有一丝丝的光亮,蜿蜒爬进来。
她的外套还穿在身上,云挽红着眼,腰腹觉得被什么硌到。她摸出来看,是一个锦囊。
里面装着她曾经手写过的离婚协议,还有一张小小的,平安符。
符纸用朱砂写就,叠成了很小的,三角的形状。周柏山说,那是陆承风替她求的,她后来一直悉心带在身上,随身携放。
那张符握在掌心,三角的尖头割着皮肉,很硌手,纸张粗糙。离婚协议的纸张虽然光滑,却已经被撕碎好几片。
云挽后来,自己用透明胶带,重新黏回去了。
那上面明明,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痕迹,只有她一个人的签名。
她看着看着,最后却还是泣不成声。
那天在栾家别墅外,她说她恨他。
她确实是有恨过他的。
恨他为什么总要怀疑她。
恨他为什么明明有家却不回。
恨他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也恨他已经结婚,却还是没能爱她。
可今夜过去,她又有点茫然,不知道究竟该怪谁了。
月色凄凄茫茫,她纤细的手指微蜷,将离婚协议叠起,重新装回锦囊,塞进口袋。颤了颤,抱着自己的外套,闭上眼睛。
夜色笼罩她身上,她孱弱单薄的肩头,细细抖动着。
*
她那天并没有被转移地方。
甚至后来的三天,她都一直被关在船舱里。
云挽不知道是袁正松的事情,已经解决,还是留着她,另有图谋。
他的人每天并不会进来,只是守在船舱外,固定饭点时间,会进来送饭。在下一个饭点送完餐后,又会把她吃剩的垃圾收走。
她吃饭。
栾琛偶尔也来看过。
他说:“你不怕我在里面下毒吗。”
她安静地垂着眼,没有一点起伏波澜:“你不会的,你还要用我换你想要的。”
所以在那之前,她还有用,他就绝不会动手伤害她。
栾琛挨着床沿坐下,侧头看她吃饭,沉默很久,才笑一声说:“挽挽,我以前只觉得你很温柔,原来你也会有这么牙尖嘴利的时候。”他转向船舱天外:“只是可惜。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要是当初转来苏南的是我,第一个出现在你面前的是我,你会不会喜欢我?”
她还是不予理财,没有回答。
栾琛仿佛也并不气恼,他自顾自扯了扯唇:“你好好吃饭吧,晚上我再来看你。”
他走后。
她端碗的手指,才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只不过片刻,云挽已经恢复掩饰过去。
她垂下眼。
这种可能性,永远不会存在。
世界上没有如果,即使有,十六岁的栾琛,也不会做十六岁的陆承风,曾经做过的,会让她动心的事。
如果她那时候没有遇见陆承风,她初次心动的时间,只会也跟着推移罢了。
推到遇上他的,那个确切的时间点。
他的眸光,晦涩而锋利看来。
隔着重重汹涌的人潮。
她开始爱上他。
*
第四天的傍晚,甲板上罕见刮起强风。
暴雨铺天盖地砸下来,激起白雾,不远处的海面,转瞬变得雾蒙蒙,能见度骤降。
云挽正照惯例,温吞地吃着晚饭。
她在喝汤,小口小口地吞咽,这几天情绪都不太好,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咽东西变得有些困难了,不知道是身体机能出了问题,还是心理因素。
总之,是不太能吃得下东西了。
只是她毕竟怀着孕,就算再不能吃,也要勉强逼自己吃点。
门被猛然推开,她擡起眼。
袁正松满脸怒容冲进来,他身后,门外的守卫倒地不起。新鲜空气涌入,隐隐也能听到嘈杂的打斗声。
他二话不说重新拿过绳子,开始绑她。
云挽怕伤到肚子,就没挣扎。
袁正松推她:“走。”
她踉跄走了没两步,门口响起沉重脚步声,栾琛从门外进来,猛地一拳砸在袁正松脸上。袁正松松了手,刚想爬起来,又是一拳。
袁正松急得大吼:“表哥!你究竟在坚持什么,你没看到现在什么局势了吗!我要是不这么做,我死路一条,你觉得我死了你就能把自己摘的清清楚楚了?”
栾琛又给了他一拳:“闭嘴。”
袁姿也走进来:“阿琛!事到如今,你总得做选择。你非要留她吗?你好吃好喝供着她,你能得到什么!”
栾琛狠狠闭了闭眼:“姑姑。”栾琛说,“我说了,别太过。”
袁姿平静如水:“阿琛,你舍不得了吗?你不是一直喜欢她,一直想得到她吗,现在你取而代之,就能得偿所愿,你怎么反倒开始打退堂鼓了?”
云挽大概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眼神慌乱地看着他。
栾琛约莫也在挣扎,她从未见过他那种眼神,眼睛里的温雅变得苍白,偷着一股很浓很深的无力。
直到不远处惨叫声袭来。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一颤,擡眼望她,走了过来。
云挽下意识后退一步:“不要。”
栾琛继续往前,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踏板,绕过餐桌,很缓很重地走到她面前,他肩膀颤抖:“挽挽。”
云挽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
他默了默:“对不起。”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是曾经在车里,下雨夜晚,帮她擦泪的那一块。他声音温柔干净:“别怕,只是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会好。”
云挽惊恐地后退,脊背抵上冰冷的墙,最后没了退路。他拿着手帕捂住她。
意识渐渐消散前,她模糊看见他属下过来:“琛哥,要怎么做?”
栾琛点了支烟,那么久,她第一次看他点烟。
他吸了口,烟雾将他的轮廓模糊,接着烟头就被随意丢弃在地:“带上她。”
朦胧间,他眉眼狠厉一闪而过。
“换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