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智人的选择24
丁翘按照师哥的指示,将戚具迩和贺美娜送上了飞往波士顿的航班。
从中国格陵到美国波士顿,直航距离约为一万三千公里,飞行时间约为十五小时三十分钟。飞机从格陵国际机场出发,取道百丽湾,途径中国香港,中国台湾,日本,加拿大,越过东海,北太平洋,白令海,并最终降落在波士顿的爱德华·劳伦斯·洛根将军国际机场。
边明按照戚具宁的吩咐,很顺利地接到了轻车简从的两人。
一副超大墨镜遮住戚具迩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她的表情。
但那抿得紧紧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紧张不安。
“边明。”
“戚小姐。”
“没事的。”她抿了抿嘴,“我来了。贺博士也来了。”
和戚具迩一起抵埠的贺美娜,默默地站在一边发消息。
除了眼泡有点肿之外,仍然是边明印象中的温婉模样。
“贺小姐好。”
“边明你好。”
出了接机大厅,疲惫不堪的戚具迩率先上了车。
将行李放进后备箱时,边明和贺美娜简短地交谈了两句。
“贺小姐还在吃药控制心率和减轻胃酸吗。”
“没吃很久了。谢谢关心。”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戚具迩问了边明一些问题;边明能回答的都回答了,有些也只能沉默以对。
贺美娜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他们在谈到某件事时,她转过脸来,开口了。
“你们九月初的时候回去过一次?”
“是的。”
“我好像在机场见到你们了。”
“是的。”
“你看到我了?”
“是的。”
贺美娜不再说话;边明也没有再说什么。
波士顿是雨夹雪的天气;雨滴夹杂着雪粒,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好像鼓点,又好像心跳,急促而密集。
戚具宁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
暖气开得很足;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处。
他指尖撚着一支没点燃的烟——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当然不适合抽烟了——烟丝簌簌地掉了一地。
门口一阵响动;沉思中的他转过身去。
最先出现在玄关的是边明;然后是戚具迩。
他撇了撇嘴,笑道:“啊。猪来了。”
在看到弟弟的那一刻,戚具迩的坚强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口子。
祸害遗千年。他这种烂人,应该要长命百岁才对啊!
她面容扭曲,想哭,又想笑,还想叫,突然从鼻子里发出了哼的一声。
大家都愣住了;戚具宁最先反应过来,拊掌大笑:“天哪,戚具迩!绝了,绝了。我到死都会记得你学猪叫……”
这下戚具迩真的哭了:“戚具宁!你不能死……你说过的,你还要看着我变成臭老太婆,你说过的——”
她说不下去了,扑进弟弟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好好好,我错啦,不是猪,是大美女。你说再去圣何塞看我就是猪,所以我在波士顿等你。看我多体贴。”戚具宁抱着嚎啕大哭的戚具迩,“哭出来是不是好一点了?现在请你,把你的大脑袋瓜子从右边移到左边来……对,这样好多了。”
他迅速地摸了一下刚才被戚具迩压住的port,继续温柔地拍着姐姐的后背:“什么死啊活的,刚见面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他没有说下去。
他看到了站在玄关处的贺美娜。
Sweetsleet。
他最爱的天气带来了他最爱的两个女人。
“你来了。”
“我来了。”
这是贺美娜时隔半年再次看到戚具宁。
没有亲眼看到他之前,她也曾怀疑过。
但是现在看到了他两颊凹陷身形消瘦的模样,她震惊了。
这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危从安拒绝相信的痛苦和挣扎。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面对美丽依旧,气质依旧,满脸关切的前女友,戚具宁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从内到外,丑陋不堪。
他烦躁地摸了摸下巴和两颊,冒出来一句:“我只是没有好好吃饭。”
贺美娜短促地“哦”了一声,用一种朋友般的口吻,温柔地问道:“现在几点了?我来做点吃的。”
“不用。我刚吃过午饭。”戚具宁道,“你们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也累了,先休息休息。”
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一番之后,大家开始搬行李,整理房间,安排住宿。戚具迩对戚具宁道:“在你的房间给我搭张床或者地铺就好。我要和你一起睡。”
戚具宁坚决不同意:“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三十岁的人了和姐姐睡一个房间,说出去还有人愿意嫁给我吗?而且我有裸睡的习惯。”
“你到九十九岁也还是我弟弟!小时候我帮你洗过澡!你全身上下我什么没见过!好,不用帮我搭床了,我们睡一张床。”
“边明,立刻买票。把戚小姐打包送回格陵。”
“边明,不用买。我不回。要留一起留。要回一起回。”
姐弟拌嘴,边明斡旋的时候,贺美娜四下里看了看。
这里基本上和她离开时的布置没什么差别。客厅,餐厅,起居室里的千年隼,连厨房里的天使盐瓶和魔鬼糖罐都还摆在原来的位置。
时光对这间公寓按下了暂停键。
不管姐弟俩怎么睡,贺美娜都打算做沙发客。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一串钥匙递到她面前。
“别睡沙发。你的房间我一直没动过。”戚具宁让贺美娜还是睡原来的房间,“除了上周危从安陪我过来,在你的房间睡了两晚。”
去年两人吵架他把门踹坏了,后来换了新门锁。离开的时候她把钥匙放在了梳妆台上,现在这一串钥匙又回到了她手里。
把钥匙交给贺美娜,戚具宁又去找戚具迩吵架:“危从安都知道和我分房睡,你怎么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我以前就是对你太有边界感了,由得你乱来……由得你胡闹……”
“戚具迩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屁话……变态……”
“那你就是变态的弟弟……反弹……”
贺美娜只带了一个很小的行李箱和一个双肩包。边明帮她把行李拿进房间。她刚说了一声“谢谢”,就听见对面套房里戚具迩激动地大叫了一声,然后是更大声的戚具宁,试图压过姐姐的声音。
“闭嘴睡觉!啰嗦死了!”
听起来……还挺中气十足的。
“你快去看看。别吵起来了。”
“吵吵也好。终于有人气了。”
话虽这样说,边明还是赶快过去了。
她记得当时边明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很快会有人住进来,要求她处理掉所有私人物品。但是现在看来,她的房间也还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小鬼和方块三的水晶摆件重新粘好了,摆在梳妆台一角;她用过的眉刷,梳子,束发带,皮筋,豆沙色的口红,玫瑰香味的护手霜……一些刷他的信用卡买的,她离开时没有带走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都还乖乖地呆在原地,等着它们的主人。
现在是波士顿时间下午三点半,格陵时间凌晨四点半;贺美娜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索性起来整理行李。
她离开时带走了自己的衣服,戚具宁给她买的那些还都好好地挂在步入式衣橱内;腾空的衣杆上,挂着两套防尘袋,其中一套上面写着“JaseLee”,另一套上面写着“WayneWei”。
她正疑惑之际,突然有人开门进来。
“既然你死都不愿意和我睡一起,那就睡这间房吧。钥匙给你。你自己开门进去。”
锁钥齿轮转动;危从安和戚具宁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除了喝醉那次之外,这是危从安第二次进入这个房间。
梳妆台上的眉刷,口红;床头柜上的束发带,皮筋——三三两两的小玩意儿随意地摆放着,仿佛主人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很快就会回来。
门窗紧闭,房间里没有风;挂在衣橱里的一条长裙无端地掀了掀裙角;危从安看了那条裙子三秒,移开视线,指了指挂于一隅的防尘袋。
“这是什么。为什么有我的名字。”
不待戚具宁回复,他干脆利落地拉开了防尘袋的拉链——里面是一整套深青色男式正装;防尘罩内侧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一串数字,还注明了西裤的左边需要预留多一点空间,最
匿身于长裙后的贺美娜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危从安的脸色也一点点地变了。
“这是我的正装尺寸。”他问翘着二郎腿坐在梳妆凳上,把玩着一把梳子的戚具宁,“为什么给我定做西装?”
“很明显啊,看不出来么。这是你的伴郎服啊。”戚具宁扔下梳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另外那套是敏敏的伴娘服。”
“当时的想法是虽然不能满足她留在波士顿生活的心愿,但是我们可以在这里结了婚再回格陵。”既然秘密被揭开,他索性彻底公布出来,“我们去市政厅签字的时候,得有伴郎和伴娘陪同嘛。”
他有些遗憾:“本来还打算到时候撮合一下你和敏敏。对了——”
他打了个响指,饶有兴致地说:“要看看我设计的求婚戒指么。”
危从安说“不要”的同时,戚具宁已经从伴郎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雪白的戒指盒,打开。
里面是一枚平平无奇的铂金素圈。
危从安看了看戒指,又看了看戚具宁。
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满脸写着“就这”两个字外加无数问号。
戚具宁拿起戒指,指尖轻轻一拨,戒圈从中间裂开,两排呈心跳波纹的锯齿精巧相对,如同一枚捕兽夹;他再轻轻一拨,戒圈重新合拢,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接合之处。
我愿成为你的猎物。
请你完美我的人生。
他用这只戒指诉尽了所有。
“怎么样。”
“奇技淫巧。”
戚具宁笑了一下,把戒指盒放了回去。
“我确实不太适合制造惊喜。”他双手插袋,倚着橱门,语气平静,“我知道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出现了问题。可能与你有关,但根源还是在我自己身上。”
他想来想去改善关系最好的方法就是求婚。
也许订婚后身份的转变可以克服很多困难。
于是他回到波士顿,订了餐厅,精心布置好一切。
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但是她不想出门,只想在家里吃三明治和甜甜圈。
好。听她的。
他去热食物的时候,把戒指藏在了甜甜圈里。
转念一想,她那么喜欢甜食,不小心吞下去了怎么办?
趁她回房间的那点时间又拿出来夹在三明治里。
听到这里,危从安冷冷道:“你是不噎死她不罢休,对吧。”
戚具宁笑笑,道:“结果想必你也知道。她什么都没吃,抢先说了分手,把我噎死了。”
他说:“所有我买给她的东西,或者刷我的卡买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有带走,和我分得一干二净。”
危从安突然道:“她和我闹分手的时候,可是什么都要呢。”
戚具宁“哦”了一声,挑了挑眉,玩味地看着危从安;后者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更好笑的是,她搬出去还没有一个月,你和敏敏的衣服到了。我叫边明打电话给她回来清理东西。她坚决不肯。我用尽了方法……”戚具宁没说完,只是摇了摇头,自嘲,“太丢脸了。她如果留在美国。我还可以隐瞒。她要回国了,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把我甩了。”
他也有他的自尊,绝不会开口乞求任何人的爱。
所以他给危从安发了那封邮件,说他们分手了。
说她是Hderel,是Hoia,他没有爱过她。
“从安哪……我好像不太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所以你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扪心自问,他做过太多对不起老友的事情,“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不是妈妈临走前拜托你忍让我,照顾我,你是不是早就和我绝交了?”
“是。”危从安并不打算掩饰,“你还剩一次机会。”
戚具宁看着危从安,后者的眼神告诉他,这不是恐吓。这是实话。
“没关系。你很快就能摆脱我了。”戚具宁拍了拍危从安的肩膀,“开了那么久的车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戚具宁离开后,危从安站在原地并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他掀开那条无风飘摇的长裙,单膝跪下去,问道:“熊猫学妹,你迷路了吗。”
藏在裙摆下的贺美娜,低下头看着自己偏大的袖口,还有一双小手。
这是一双小女孩的手;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敷着厚厚的一层药膏。
危从安执起她戴着订婚戒指的一双小手,放于自己掌心。
她擡起脸来看着他。她的脖子光秃秃的,没有蝙蝠项链。
他问:“美娜,你的项链呢?”
她说:“来之前送给你了啊。”
不管是当下的美娜和过去的从安,还是当下的从安和未来的美娜,这一刻都明白了。
“你都听见了?也好。回去后不用再说一遍。”他说,“最讨厌替人澄清。”
他的熊猫学妹顶着一脸的药膏,呆呆地看着他,最后说:“从安。不要发毒誓。”
上次在这个房间她拜托他不要去自由之路;这次她拜托他不要发毒誓;她既然这样说,那一定是未来发生了什么。他叫她放心,需要发毒誓的话,他只会说如果违誓就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其实粉身碎骨——谁死了不是火化?至于死无葬身之地——我早就想好了百年之后海葬。”
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道:“海葬这种事情你不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吗。我喜欢吃鱼虾,但是我不想被鱼虾吃掉啊。”
“美娜。”赖皮小狗把馋嘴小猫紧紧地抱在怀里,吻着她的头发,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美娜……你可以不来吗。”
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不说话。
“你看,我们都做不到。”看到未来的她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无论如何她一定会来,“没办法,这就是我爱的美娜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流着眼泪道歉,“从安。我对你真的很不公平。”
“如果觉得不公平,”他哄着她,也哄着自己,“那就等你回来后,把扣掉的分给我加上。”
戚具迩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六点半。
外面天全黑了,戚具宁还在酣睡。
他睡觉的时候一只手臂枕在脑下,像个孩子一样蜷着,安静又脆弱。戚具迩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弟弟熟睡中的脸庞,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饭。贺美娜站在中岛台边,掰着一颗西兰花;边明坐在垃圾桶旁的一张小凳子上,默默地削着土豆皮;炉灶上小火咕嘟咕嘟地炖着什么。
“我可以做些什么。”
贺美娜见戚具迩进来,愣了一下,道:“不用了。”
“我知道做饭的基本操作,我能照着步骤把饭菜弄熟。”戚具迩挽起袖子,“我妈说我可以不做。但不能不会。”
贺美娜也就不和她客气了,将一本食谱递过来:“我打算做第七,第九,第十三,第十六,第二十七页这几个菜。牛腩已经炖上了。烤箱正在预热,等会烤鸡翅。你来切西葫芦。”
戚具迩拿过一把餐刀和两根西葫芦:“我以为做饭要先把所有的菜都备好。”
贺美娜放下西兰花,去拿解冻的大虾:“炖菜需要的时间最长,所以先把牛腩炖上,再慢慢处理其他食材。”
戚具迩一边切菜一边道:“你做什么事情都很有计划。按照你的安排去做,就一定会成功,对吗。”
“我没有办法保证。我只能说我尽力。”
“尽力就很好。”
她很快把西葫芦切成条,又把土豆切成滚刀块备用。
贺美娜在处理大虾;边明在整理厨余;戚具迩翻着食谱。
柠檬蜂蜜水的下一页是热红酒。
“我来做一点热红酒吧。”戚具迩问贺美娜,“可以吗?”
“可以呀。没有什么不能吃不能喝,适量就好。”
“没有限制?”
“没有限制。心情愉悦最重要。”
戚具迩去储藏室抱了两支红酒回来。
“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