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捐赠证书装进相框,放进原先收藏资料册的那一层书柜,然后拍了手上的灰:“好了。大功告成。”
危从安搂着贺美娜的肩膀,贺美娜搂着贺天乐的肩膀,一起欣赏这张捐赠证书。
“爷爷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开心。”
贺天乐凑上去把证书上的字念了出来:“尊敬的贺国强工程师:承蒙惠赠格陵纺织资料册共二十八册,已如数收讫。深荷厚意,特颁此证,谨致谢忱。格陵市总图书馆。xxxx年x月x日。
危从安道:“是索书号,它代表藏书的排索位置。哪天我们去格陵市总图书馆,根据索书号就能很快找到你曾祖父捐赠的书籍。”
贺天乐又问:“那索书号旁边的二维码呢?”
贺美娜道:“扫描登录掌上图书馆,查看已经上传云端的电子版本。对了。我说过要送一份小礼物给你。”
她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侄子。贺天乐本来已经忘了这事,咧着嘴接过来一看是格陵公共图书馆联合儿童会员卡,整张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姑姑。你还是把我忘了吧。也别来找我了。”
贺美娜道:“说什么傻话呢。收好,别掉了。”
贺天乐道:“姑姑,真的要一年看五十本书吗。如果不能续卡你会生气吗。”
贺美娜道:“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贺天乐道:“每天睡觉前我都用手表听《西游记》。”
“你的手表上装一个图书馆的APP就可以使用听书资源了。来,给我。”她取下手表,设置好了后又帮贺天乐戴回去,“不要把它当做一项任务。也许听着听着就会喜欢了呢。”
贺天乐把手伸到危从安面前,老气横秋地来了一句:“安安姑父你看到了吗,这不是手表,这是孙猴子头上的禁箍圈儿,这辈子变成了手表戴在我手上,姑姑一念紧箍咒我就完了,只能乖乖听话。快看看你身上有没有。”
危从安大笑起来;贺美娜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抿紧嘴角,摸摸下巴,识趣地不笑了。
贺天乐指着危从安笑:“哈哈哈,你也有。你都不用姑姑念咒,看一眼你就听话了。”
贺美娜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危从安也笑了;两大一小笑成一团。贺宇叫他们出来吃饭,贺美娜看到桌上两大锅馄饨和虾子面,还有堆成小山的浇头吓了一跳。
她上次吃到这么大份的晚餐还是在Marta家里:“爸爸,太多了。吃不完的。”
“又不是你一个人吃。你和小危分着吃。”长辈最喜欢看到晚辈胃口很好的样子,而且他们都太瘦了,多吃点才好呢,胡苹拿了两个碗给他们,“慢慢吃。小心烫。吃不完没关系。”
危从安起身接碗;贺宇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危从安道:“那我陪您喝点吧。”
贺美娜道:“他待会还要开车呢。别喝了。”
危从安看了她一眼,贺美娜对他吐了吐舌头。两人互相挑了几筷面条,舀了几粒馄饨,再浇上些卤肉浇头,一人半颗溏心蛋,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吃自制云吞面。
面条筋道,馄饨鲜美,浇头浓郁;贺天乐殷勤地拿着小风扇帮忙吹凉,又问他们好不好吃,贺美娜叫他自己尝一尝,他不肯:“我饱了,我不吃。我看你们吃就很开心了。”
危从安笑了起来;贺美娜道:“你笑什么。”
他笑道:“小凡小时候有求于我,也是这副可怜巴巴的口吻。”
贺美娜和危从安低声交谈了几句,对贺天乐道:“如果你今天能把作业做完,明天带你出去玩。”
“Yes!”贺天乐立刻放下风扇,一溜烟跑去做作业了,才做了两道题又过来追问去哪里玩。
贺美娜道:“图书馆。”
贺天乐哀叫一声;危从安笑道:“你姑姑和你开玩笑呢。我们去游乐园。”
胡苹过来把兴高采烈的贺天乐拎走了,免得他一直打扰两人吃饭。贺宇见他们吃得香甜,尤其是危从安,端着碗大口大口地送进嘴里,大快朵颐,心里很高兴,问他们明天中午在不在家吃饭:“天乐说想吃我烧的鱿鱼红烧肉。现在正是吃芋头的时候,如果你们在家吃,我就再做一个芋头炖鸡。”
贺美娜要求红烧肉改成用百叶结和鹌鹑蛋来烧;贺天乐有肉和番茄炒蛋就够了;危从安只要是和美娜一起,完全不挑食;但贺宇和胡苹还是很仔细地问了他的忌口,很快把明天中午的菜式定下来:“你们慢慢吃。”
现在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继续吃饭了。
贺美娜笑道:“我爸妈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对不对。”
危从安笑道:“叔叔阿姨都很爱你。所以也会疼我。”
吃完饭,危从安帮忙收拾了餐桌,贺宇不让他进厨房:“你们工作已经很辛苦了,去客厅休息一会儿吧。这点活儿我一会儿就做完了。”
危从安笑道:“美娜在帮天乐看作业。叔叔。我看到楼道灯换了。比之前亮了许多。”
贺宇道:“上次辉辉差点……我就换了个60瓦的灯泡。后来不知道哪家邻居做好事,把一整栋楼的楼梯都贴上了防滑条,等于上了双保险。”
既然说到了这件事情,贺宇心想自己应该和他谈一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一分神,一失手,一只碟子险些跌落在地,幸好危从安眼疾手快接住了。
贺宇吓了一跳,半晌道:“其实碎一只碟子不打紧,家里还有很多……但是整套餐具就不完整了。”
危从安温声道:“我明白。没事的,叔叔。我接住了。”
贺宇喃喃道:“幸好。幸好。”
幸好你们没有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分手——他没说出口的话,危从安完全能理解。
疼爱女儿的父亲,和女儿的男友用这种方式来对话,好像也不错。
因为美娜觉得新换的楼道灯太亮,洗完碗后贺宇和危从安又一起出去换了一个瓦数低一点的。换完灯泡没多久,危从安的电话响了,是张家奇。
他有些奇怪,张家奇怎么会在家庭日打电话给他?
张家奇道:“你今天回学校了?可惜没碰上。”
危从安道:“怎么了。”
张家奇道:“我和媳妇儿回我家吃晚饭,正吃着呢,那个谁和她老公突然敲我们家的门,坐下没说两句就淌眼抹泪的。”
危从安明白了。张家奇继续道:“她前段时间到处造谣我们两个,我妈找到机会和她狠狠吵了一架,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好一阵子没出现了。现在想着我妈和你妈关系最好,又拿了盒月饼来求我妈给你妈打电话说和说和。”
最好笑的是,这月饼是学校发的,张家是双职工,有两盒——这操作把张家奇都看懵了。
危从安道:“你妈给我妈打电话了?”
张家奇道:“我妈那人你还不知道?别人求她两句就心软了。但是你妈说,你发了狠肯定有你的原因,她不方便插手。没办法,为了维持我孝顺儿子的人设,给你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她老公一直在替她赔礼道歉。说她年纪大了,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双相,更年期,神经衰弱,甲状腺结节……病历都带来了,厚厚一摞。”
危从安道:“她不是知道错了。她只是被我逮个正着,也知道我确实有追究到底的能力,所以怕了。”
张家奇道:“上次你还说暂时没看到采取行动的必要性。这次怎么下定决心要追究了?”
危从安道:“我和美娜还没走远,她就开始骂骂咧咧。骂我无所谓,美娜不能受这个气。”
张家奇道:“难怪。我不劝你了。不过她老公帮她手写了一份道歉信。我看写得挺真挚,深度剖析了他老婆为什么一直针对你和丛阿姨,要看看吗。”
危从安道:“她的底层逻辑我不关心。我已经和岑律通过电话,他明天会带调解书过去。她同意,就按岑律给的模板手写道歉信张贴在家属区正门口的公告栏上,为期一周。不同意,那就法庭见。”
张家奇道:“OK。我会转达。”
他打完电话,贺美娜那边题目也讲完了,大家一起吃了水果,讨论了邮轮行程,然后贺美娜送危从安下楼去。
楼梯间换了盏40瓦的灯泡,鹅黄色,很温暖。
“小心。”
“现在想想……防滑条是丁翘贴的?”
“嗯。是她。”
“好可惜。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危从安牵着贺美娜的手,慢慢地往下走。
“那道题我也会算。”
“你不要脸。”
“为什么你会算就是聪明,我会算就是不要脸呢。”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嗯?你说啊,我在想什么……”
两人笑闹着走到车旁。刚才在贺家,两人的言行举止一直都非常得体。现在离开了长辈晚辈的视线范围,危从安一把把女朋友抓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简直一刻也不想离开她。
贺美娜轻轻地扫着他的背:“怎么了?我们从安好像有点委屈呢。”
危从安叹了口气道:“明天要带天乐出去玩。”
贺美娜点点头:“答应了小孩子的事情可不能反悔。你听过曾子杀猪的故事吧。”
危从安更紧地抱住了她:“后天又要上班了。我不想上班。”
贺美娜笑着推推他:“不可以。时间紧迫,我们还要选两个技术员去明丰学习呢。知道了知道了。你想让我哄哄你,对不对?等我打个电话。”
她打了个电话给胡苹,说临时决定和男朋友去看电影,叫他们不必等了,早点睡。胡苹是过来人,再大大咧咧从肢体语言也能猜出来他们两个肯定已经发生了实质性关系——不知为何,她竟不合时宜地想起去年去圣何塞探亲,贺浚祎偷偷把清宫生子图塞在他们的行李箱里以及他们发现女儿与戚具宁是分房睡的。
虚幻又荒谬,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贺美娜试探地又叫了一声“妈妈”;胡苹道:“我知道了。你也是个大姑娘了。自己注意安全。”
贺美娜既然在胡苹那里报备的是看电影,那电影肯定是要看的。他们也确实回到格陵大的老房子,打开电视,放了一部电影,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加热了一份爆米花,泡了两杯茶。
片头的狮子刚嗷呜了一声,两个人就开始接吻脱衣服了。对于电影名字和内容,谁也没分出心思来关注。虽然危从安想的那件事情并没有发生,但还是被女朋友哄好了。只不过这个哄好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部电影那么久,贺美娜无疑是吃了亏的,片终字幕出来时她是眼睛红红有些委屈的,所以危从安又来哄她,哄着哄着,两人又闹到了后半夜。
周日两人回贺家吃了午饭,然后带贺天乐出去好好地玩了半天,又把他送回学校。一进校门,他立刻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贺美娜喊了他两声,他头也不回。贺危二人以为终于把这个小捣蛋鬼给送走了,结果等他们回到老房子,刚要看电影,又收到了贺天乐的消息。
Happyeveryday:安安姑父,你送我姑姑回家了吗?你到家了吗?我已经到寝室准备睡觉了。
Wayne:天乐,我和你姑姑都到家了。今天开心吗。
Happyeveryday:当然开心啊!今天太好玩啦!海鲜自助也好好吃!谢谢姑姑,谢谢姑父!
May-Na:贺天乐。你能不能不要乱喊。
Wayne:天乐真是个又帅气又聪明的小伙子。姑父喜欢你。等你放寒假了,我们带你去环球影城玩,好吗?
Happyeveryday:好呀好呀!
“Wayne”修改群名为“贺02:危01”
贺美娜道:“你干嘛呢,别乱改群名。之前那个‘危为贺贺尽善尽美’不是很好么。”
(作者注:巍巍赫赫(危为贺贺),尽善尽美”出自唐代佚名《郊庙歌辞·享太庙乐章·景云舞》。)
危从安笑道:“在游乐园玩游戏,你和天乐各赢了一次,我赢了一次——群名要经常改改才有趣。”
贺美娜怀疑地看着他:“你才没这么简单呢……换一个。”
“好好好。大小姐。我换一个。”
Happyeveryday:安安姑父,我还是好想要一份礼物啊。我不应该跟你客气的。现在好后悔。
“Wayne”修改群名为“贺二危一”
Wayne:你姑姑同意就可以。
Happyeveryday:你给我买嘛。我们两个人的交情还不够?为什么要姑姑同意?
贺美娜皱眉道:“这是什么群名?……改回去!太不像话了!”
“Wayne”修改群名为“贺02:危01”
Wayne:@Happyeveryday她不同意我不能给你买。
May-Na:谁也不要改群名了。谁再改群名谁就是小狗。
Happyeveryday:姑父,你怕姑姑吗?比我更怕吗?
Wayne:不是怕。是尊重。
May-Na:好吧,你可以得到一个礼物。@Wayne你给他买吧。我同意了。
Wayne:遵命。
Happyeveryday:太好啦!我要那个模型。
Happyeveryday:嗯,其实飞机模型我已经有很多个了,要不,买个乐高?
Happyeveryday:不不不,我要无人机!
Happyeveryday:还是乐高吧。乐高好。
Happyeveryday:安安姑父,能这次买乐高,下次买无人机吗?
May-Na:天乐早点睡吧。姑父会给你买乐高的。晚安。
两个小时后,电影放完了。
“几点了?”
“嗯?管它呢……”
“别闹……我要回家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太晚了,留下来吧。折腾来折腾去的,不累么……”
“你真好意思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好意思?这不是你家?这里没有你的牙刷毛巾,换洗衣服?嗯?书房都给你准备好了。”
“不要提书房。那是书房吗,我们在里面看过一页书吗?”
危从安不要脸地笑了起来;贺美娜伸手去拿手机,解锁屏幕,还没看见时间先看见聊天记录了——
“这……我叫你替我和天乐说一声晚安,你乱说什么呀!”
她还是坚持回家,上班的前一晚她不想住这里。危从安只得送她回去。天气越来越冷了,风呜呜地吹着,一下车贺美娜就摸了摸胳膊,随即身上一暖——危从安打开外套,把她裹了起来。
他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颈窝:“还冷么。”
那股清冽的松柏木质调萦绕在她鼻尖:“不冷了。”
虽然刚才已经做过很多更亲密的事情,但此刻他还是想要抱她,吻她。
这真是美好的恋爱季节。
“美娜,还记不记得我在斯蒂尔对你提出的建议。我的想法一直没有变。你呢。什么时候才会动摇?”
贺美娜心想完蛋。什么建议?但是如果现在说自己不记得了,好像很绝情的样子……
见她不说话,危从安又好气又好笑:“不记得了?真是……你好好想想。”
他说:“如果你同意了,把我送你的科学家美娜放在办公桌上。我会看到。”
周一,维特鲁威科技副总办公室。
贺美娜凝视着桌上的女战神美娜,想了很久很久。
他在斯蒂尔到底说了什么?那天是青年学者论坛……她送了他一个钥匙扣……在斯蒂尔戴了茉莉手串……吃了好吃的蛋糕……然后——
“贺博士?”
马林雅喊了她一声。
贺美娜如梦初醒。
她想起来了。
他问她要不要一起住。
可她的计划是周日到周三在家承欢膝下,周四到周六去他那边享受二人世界——这种半同居的方式既可以享受到来自父母的疼爱,又可以和男友开开心心地谈恋爱。
她暂时还不想改变这种既要还要全都要的生活状态。
马林雅道:“你周末没休息好么。”
贺美娜道:“还好。看你容光焕发,应该是休息好了。”
马林雅道:“连休三天,感觉不错。”
贺美娜道:“我以为你会请年假连休完中秋和国庆再回来。”
马林雅道:“一言难尽。听说骆斌辞职了?我还以为是Jenny。”
贺美娜道:“如果那么容易让你猜中,就不是蒋毅了。”
马林雅道:“你记得我们封闭的时候,我妈来过一次吗?她那时候和我说过的干扰申报的方法,全部都被骆斌用上了。所以他早就想好了让我妈来背锅。即使背锅不成,我们母女之间也一定会心生嫌隙。”
贺美娜道:“都过去了。往前看吧。”
马林雅道:“是啊。我妈从姑父家搬出来了。她说没意思。不过我估计‘没意思’是指姑父没有留她的意思。”
贺美娜道:“要不你出钱让她出去旅游散散心?换个环境可能会好过一些。”
马林雅道:“我正是因为不想陪她去韩国才回来工作的。我只希望她回国的时候我还能认得出来。”
贺美娜笑了,将一份文件递给她:“危总和明丰的鲁主任签了协议,维特鲁威需要挑选两名青年工程师去明丰那边学习小核酸药物包装技术。这是申请人入职时的简历。你和高工好好挑选,今天下午四点之前交两个名字给我。”
马林雅接过文件:“没问题。”
下午五点左右,鲁堃打了个电话给危从安,问他维特鲁威到底派不派人过来,明丰这边已经准备就绪:“该不会连两个人维特鲁威都选不出来吧。”
危从安道:“维特鲁威今天水电检修。迟一两天有什么要紧。现在应该是我们怕明丰不认账,而不是明丰怕我们不来吧。”
鲁堃道:“水电检修这种借口你也想得出。我明天上午的航班去哥德堡,两周后回。那就等我回来再说好了。”
危从安疑道:“你现在去瑞典?”
鲁堃自觉失言,说了句“六点整过时不候”便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