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智人的选择03
五十步恨不得开记者招待会辟谣:“不是分手费。”
百步立刻追问:“不是分手费那是什么。”
危从安闭口不言。他当然算得上能言善辩,只是每每和戚具宁辩论相关话题都有深深无力感。
辩赢了没意思,辩输了更没意思。
既然如此,不说也罢。
戚具宁道:“所以收了吗。”
危从安道:“戚具宁。乘人不备偷看手机是很低级的行为。”
戚具宁道:“就算打到最高法,我也不是偷看。”
还真不算偷看。他们两个昨天一起熬大夜准备今天汇报要用的材料,危从安分心了,一边工作一边时不时拿起手机查看消息。最后戚具宁把鼠标重重一放:“我忍你一晚上了啊。你从来没有这么心不在焉过。边明和丁翘都去了你还不放心?”
“你知道规矩。”他说,“手机放下来。放下来!”
他们都是刚上中学就有了自己的手机,毕竟年纪小,一开始确实有点管不住自己,可以从睁开眼睛一直玩到上床睡觉。戚黛本来想着让他们玩,孩子刚接触网络世界总要有一个祛魅的过程。但是后来她发现,不断接受各种各样信息碎片的轰炸,会让孩子变得反应迟钝且言行思维网络化,也就越来越离不开手机——这不是孩子玩手机的问题,而是手机玩孩子啊。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戚黛一方面给他们增加了更多消耗脑力和体能的课外活动,另一方面定了几条奖罚分明的规矩。其中一条就是做正经事时所有人的手机必须静音,放在一边,谁也别看。谁要是忍不住看了,就拿出来分享。
不得不说这个方法还挺有用,狠狠罚了十几次,奖了几次,他们就基本上不需要用规矩来约束了。
戚具宁来抢危从安的手机;危从安一只手臂去格挡:“等一下。再等一下——”
丁翘说任务已完成。
紧接着贺美娜退出群聊。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立刻跟着退了群,手机熄屏扔到一边。
才集中精神五分钟不到,房间里响起了特别的心跳铃声;两人对视一眼;危从安一把抢过手机打开,戚具宁立刻凑了上来。
结果两个人六只眼睛看到——
贺美娜向您转帐一元。
戚具宁道:“所以收了吗。”
危从安道:“不是分手费。”
戚具宁道:“不是分手费那是什么。”
危从安道:“是的。没错。你不喜欢偷看。你只喜欢冒充别人发消息。戚具宁,你是不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阴暗的掌控欲所以才去做智能家居系统?”
戚具宁道:“你要说这个——好啊,我们从头说。到底谁的错?”
危从安摸了摸额角:“又开始翻旧账了。”
戚具宁道:“不想我翻旧账就快点来机场和我汇合。我们一起离开这个糟心的地方。谁不走谁是小狗。”
危从安道:“知道了不要吵。我现在脑子很乱。让我缓缓。”
戚具宁道:“走是一个字。不走是两个字。不知道是三个字。不说就在电梯里呆着别出去了。”
危从安道:“走走走。别挡道。”
说着两人前后走出电梯。
戚具宁道:“你自己说的。要是骗我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危从安道:“有必要吗,啊?戚具宁你有必要这么狠吗?”
戚具宁道:“所以收了吗。”
危从安道:“不是分手费。你是不是吃撑了没事干一直问!”
戚具宁道:“今天中午的寿司不好吃。我去机场吃点好的。”
危从安道:“听起来也怪可怜,机场能有什么好吃的。”
戚具宁道:“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出国玩,也是下雨,航班延误,我妈给我们在休息室里买了牛肉汉堡套餐。”
危从安道:“现在还有?”
戚具宁道:“不知道。好久没吃过了。”
危从安道:“有的话帮我点一份。我很快就来。”
两人一起去取车。
分道扬镳之前戚具宁还探头出来喊他:“危从安!”
“不是分手费!”
戚具宁要的两份一模一样的午餐上来了,牛肉汉堡配浇上芝士的薯格还有冰镇可乐。
危峨有些惊讶于他的胃口这么好,笑道:“还和小孩子一样,爱吃这些。”
戚具宁笑道:“好久没吃过了,尝尝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工作人员来请危峨登机了。
危峨起身,笑着问戚具宁:“你的航班延误到几点?”
戚具宁笑笑:“不急。反正我还在等人。”
危峨拍了拍戚具宁的肩膀:“先走一步。”
“危叔。”
危峨停下来听他要说什么。
小时候他偶尔来一次家里,危峨说别客气,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说,和自己家一样。他会一边打游戏一边仰起脸来说危叔,你家厨子一般。等会我和从安还是回我家那边吃晚饭。司机六点来接我们。
戚黛去世后他的内心好像有一部分再也不会长大了,还是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危峨心想。长辈站着他坐着。有什么说什么。百无禁忌。
“美娜是个好姑娘。”戚具宁道,“是我太差劲了。”
他说:“不过危从安也不咋样。”
危峨走了没多久,边明悄无声息地在戚具宁对面坐下。
戚具宁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看雨中的停机坪。
“我还以为你也不来了。”
边明一愣,看了看腕表——四个钟头的假就是四个钟头的假,他并没有超出时间。
“危先生还没来?要我去看看么。”
“不用。药吃了么。好点没有。”
“吃了。好多了。”
他和丁翘去买药,正好遇到明丰的几位高层巡店,和顾客互动,很热情地问他怎么称呼,什么病症,买什么药,使用过明丰的线上问诊系统没有。边明老老实实地说自己免贵姓王,外地人,和妹妹来格陵自驾游,想买一点不含黄麻堿类也不含抗组胺药的非处方感冒药,不方便拍照留念。对方说理解理解,最近格陵的天气变化确实比较无常,要注意身体,给他推荐了荆防颗粒。
明丰的药店都有便民服务,提供一次性杯子和热水,还有缓解服用中药后口苦的果脯。边明喝一杯感冒冲剂的功夫,丁翘已经免费测了体重和血压,吃了好几颗化核加应子,还往兜里装了一大把。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买药的时候戴了帽子和手套,避开了店里的监控也拿走了使用过的一次性杯子——这是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他见戚具宁心情不太好,也就没说。
“边明。”
“什么事。”
“没吃的话把这份汉堡套餐吃了吧。”
边明有些迟疑。
“等他来了我再点。”戚具宁又转过头去看淅淅沥沥的窗外,“如果他来的话。”
贺美娜周五上午照例在学校培训,吃过午饭才开车往维特鲁威这边来。她一到办公室,刚给那两条有PTSD的红狮头喂了点鱼食,Jenny就来敲门了。
“贺博士下午好。危总请您来了之后去他办公室一趟。”
贺美娜一怔。
这两天一直下雨,她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湿湿的,大脑更是像受了潮一样运转不畅,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顺利。她和灵芯科技取得了联系,说了自己对动物实验数据检测的一些设想,对方回复得很客气:“贺博士的想法很有意义。但您似乎找错了人。您应该找设备制造商。”
她当然也给几家厂商打了电话。对方报了价,预计工期六个月至一年不等,然后还需要她提供芯片,又把球踢回给她。商人逐利无可厚非,成本太高,利润太小的项目谁也不爱做。只是9062N87项目重启以来,一直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就连尚诗韵都愿意帮忙。太一帆风顺了,所以卡在这里格外令人沮丧。
现在除了沮丧,她又添了一层忐忑不安:危从安叫她去办公室干什么?
工作上的事?还是私人的事?
她向来公私分明的那根线,好像也被雨水给打湿了,泡软了,变得界限不明——该不会是要当面质问她为什么转一块钱给他吧?那她要怎么回复呢?说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想看看你有没有删我好友结果一时手快?
假话?假话要怎么编才好?或者撒个娇混过去?
危从安背对着门,靠在办公桌上。他穿着一件铅灰色衬衣,颜色阴沉得和窗外的天空一模一样。衬衣很合身,从宽宽的肩膀,朝下收到很窄的腰,下摆束在一条黑色西裤里。他微低着头,双手抱胸,袖子挽至手肘处,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在窄窄的腰侧露出半截白色来。
站在门口的贺美娜看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个白色信封。
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档案袋,一只手搭在危从安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
“……你既然喊我一声伯伯,就不要叫伯伯难做呀……”中年男人满面堆笑地去看危从安的表情,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子一样耐心地哄着,“……本来就是你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你自己难道不伤心?”
危从安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地,突然转过头来看了正欲敲门的贺美娜一眼,立刻把脸扭回去,站直了身体,很快地对那中年男人说了声:“好了。先不说了。这位是维特鲁威的科技副总贺美娜博士。”
中年男人立刻把档案袋往办公桌上一放,满面堆笑,伸着双手走过来:“贺博士你好,久仰大名。我是iTOY法务部的老闵。这位是研发中心的小陶。”
贺美娜这时才看到还有一个背着双肩包,穿格子衬衫的年青人双膝并拢坐在会客沙发上,脚边放着一个大旅行袋。他带着一股理工男特有的拘束感站了起来:“贺博士好。”
危从安一直避免看贺美娜。可她整个人就是一直往他眼睛里撞。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丝质上衣和黑白竖条纹的阔腿裤。她因为生的纤细婀娜,穿裤子好看,穿裙子也好看,真就像《洛神赋》里说的那样,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他记得她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很疑惑地问他,衣服我喜欢。可是裤子真的不像斑马吗?
他说当然不像。很漂亮。包起来。
她很有礼貌地和老闵还有小陶打着招呼,看上去并没有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受到任何影响。
他也送过她几样首饰。她收了却不戴,只喜欢她爷爷送的那条蝙蝠项链。翠岛度假那次,晚上欢爱时他把她的耳垂咬得有点痛了,第二天立刻买了一对黑珍珠耳环向她赔罪。
她不要。
他以为她嫌不好,说先收下这个,将来去大溪地旅游再买更好的。
“不是不好,我挺喜欢的。但是耳洞早就堵了怎么戴啊。”
导购立马说有耳夹式的。她试了一下觉得不错,就戴着了。但是她耳垂薄,夹久了会疼,回去的路上还掉了一只。
她耍赖说你非要弄疼我是吧,不要了不要了。
他又哄又劝,两人沿原路一顿好找给找回来了。
她今天没有戴蝙蝠项链。
她今天戴了黑珍珠耳环。
他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
但他不知道她现在从头到脚一样不落全是他的礼物,究竟是无所谓还是示威。
“坐下聊吧。”
大家都坐了下来。贺美娜发现危从安手里那个白色信封没有了。
她甚至怀疑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老闵笑道:“是这样的。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合作的事。小陶。”
小陶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屏蔽盒,打开,展示给贺美娜看:“老板交代我去挑几种有无线收发模块的MCU,要求功耗低,内存大,信号稳定,越小越好。我最终选了这三种。”
他分别报出编号来,又指着其中一块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芯片道:“这是我同学从西安寄来的,就是等它所以耽误了几天。她说只要不商业化,用来科学研究没有问题。这三种芯片各有优缺点,可以分别和你们的生物传感器连接试试,看哪一个更符合你们的要求。”
“我电脑带来了。随时可以开始工作。”
贺美娜没想到最后还是iTOY来帮忙了,一时间思绪纷杂,说不出话来;老闵并不知道她就是父子失和的导火索,笑道:“合同我们这边已经审核过了。改动不大。”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合同递给危从安:“从安啊,你这边签个字,我们就可以合作愉快了。”
合同一式六份;危从安拿了一份递给贺美娜。
贺美娜还在看技术部分时,危从安“嗯”了一声,擡头看了一眼老闵。
老闵笑得很慈祥:“这也是你爸说的。象征性地收一块钱就好。”
贺美娜一听,连翻几页去看协作费用——果然是人民币壹元整。
危从安冷笑了一声。
“一块钱?确定不是打我的脸?”
贺美娜把头埋进合同里仔细阅读。
“从安哪,这伯伯就要说你了——父子之情那是用钱就能算清楚的吗?你爸也是想表达一下对你的关爱,对你事业的支持嘛。”
“我只是一时感触罢了。不过我记得iTOY的项目奖金计算公式里,项目金额占了很大的比例。”
“不仅看金额,还看创新程度和风险指数。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小陶的项目奖金不会低于同类型的外协项目。小陶。”
“请两位危总还有闵部长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贺博士,合同有没有问题?”
“技术部分没有问题。”
他从她进门开始,正眼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但贺美娜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快被看穿了。
见危从安去笔筒里拿签字笔,老闵笑道:“等等。”
说着他便把那个档案袋上的系绳一圈圈地解开,探手进去,拿出一支签字笔:“用这支。”
危从安接过来,把合同签了,又叫张家奇进来,拿去盖章。张家奇很快办好送回来,老闵收了合同,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舒了一口气:“哦,对了。还有件事。”
他从地上拿起大旅行袋放在桌上,拉开拉链。
“这个旅行袋之前装莲藕,带了些泥土,但是已经擦洗干净了。你看看,是不是整洁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