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虎鲸的彩虹27
来到车库,贺美娜好奇地问危从安拿维修单来看看:“这么贵的吗,都可以买五只猴子了。”
危从安失笑:“你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比喻。这让我还怎么戴。”
贺美娜仔细端详着他帅气的脸庞,也笑了起来,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没有没有,真的很帅。贵有贵的道理,比戴其他眼镜帅多啦。”
危从安笑着把手臂抽出来:“不行。我不上当。你现在肯定觉得我脸上有五只猴子爬来跑去。还笑?还笑?上车。”
说着他便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腰上,作势把她往车里推;贺美娜知道他力气大得很,要是两人真较起劲儿来,自己肯定要落下风,不由得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要干嘛?”
“你现在,立刻,马上和我去挑一副新的。”
贺美娜扶着车门,笑道:“我也不上当。你是真的不满意,还是借题发挥,不想听你爸唠叨我们两个公私不分。”
既然挑明了,两人都微微敛去笑容,正经起来。
“他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危从安猜得到是有人在父亲面前搬弄唇舌了,但去追究这个人的责任根本毫无意义,因为危峨听进去了才是重点,“而且我爸这个人很固执。他一旦较起真来,不会只有这一句话等着我们。”
“可是他说的没错啊。你确实有自己掏钱出来,他不高兴也很正常。”老财也说过公帐和私账不能混在一起,以后公还公,私还私不就行了,“虽是事实,罪不至死。如果我们就这样畏罪潜逃,才不正常。”
“我昨天就说过了,如果他说了我不爱听的话,我会拔腿就走。这不是逃避,明知道达不成一致,不如大家都先放一放,冷静下来再对话。”
虽然他说的也有道理,但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事事如意,到处鲜花着锦呢?
今天是危从安的父亲亲口邀请她来吃饭,当然要吃完饭再走,不然好像是她理亏,落荒而逃一样。
而且她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瞥了一眼,看到了好多新鲜美味的食材:“有一条好鲜活的石斑鱼!”
她开心地比划:“红彤彤的,身上还有一个个蓝色的小圈圈——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吃到这条鱼。”
她从来不是一个贪图口腹之欲的人,胃口也就那么回事,总感觉是为了维持身体的基本机能所以才吃。除了甜点,很难得有她主动想吃的东西。
那他肯定要保证她吃到这条鱼,还要把这条鱼身上最好吃的部分都给她。
“你上辈子会不会是只猫?爱吃鱼,爱吃虾。”
“那你呢,上辈子是什么。”
“你说呢。”
“嗯……赖皮小狗?”
赖皮小狗轻轻地笑了起来,把馋嘴小猫拥入怀中。
“美娜。我知道你是一个不怕受委屈,而且受了委屈一定会漂亮反击的人。”
“但是我不能因为你足够坚韧和聪明就心安理得地让你去面对刁难。”
贺美娜原本轻轻放在他背上的一双手臂一顿;随即紧紧地搂住了他的窄腰。
她自认不是个会因为甜言蜜语而轻易动摇的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来的话她全都爱听,全都相信。
“……咦,我才发现你身后有个摄像头欸。”
“家里监控多着呢。前门,后院,车库,围墙……到处都是。”
“那我现在想和你亲亲的话,会不会被看到啊。”
闻言他擡起头来,朝后看了一眼。
那只黑洞洞的眼睛,挂在角落里。
“你怕?”
“不怕。”
危从安朝旁一步,挡住了黑色眼睛的窥探。
他摘下眼镜放于车顶,然后低下头来,吻住了她。
也许这是每个青少年关于情愫萌动的最初幻想——长辈在一墙之隔的客厅里坐着,自己在车库里躲过监控,和女朋友偷偷地接吻。
他的女朋友踮起脚尖,伸出一双纤细的手臂来挽住他的脖子,热情地回应着他。虽然已经做过很多比亲吻更亲密更私隐的事情,但是每次和他唇舌缠绵时所带来的悸动总是那么真实又强烈,令她双膝发软,从心底颤栗起来——吻得久了,甚至会觉得自己在往深渊里坠落。
她不知道他是否也有同样感受,但其实她好像也并不十分在意他是否有同样感受。
这个吻结束了之后,她突然灵机一动:“设置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safeword(安全词)吧。”
危从安眼神一敛:“……你知道safeword是什么含义吗?”
确实哪里不太对劲:“啊不是不是,是secretsignal(暗号)。如果我说了暗号,就意味着我不想呆了。”
危从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好。暗号是什么?”
贺美娜想了想,道:“‘我有点累’——这个暗号怎么样?”
“好。我记住了。如果你说你累了,我们就走。”
“还有,我好像很容易在长辈面前说一些不适宜的话……笑什么嘛!所以你也设置一个暗号,你一说,我就知道该换话题了。”
他想了想,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别说了’三个字怎么样。”
“用这三个字做safeword……不,做secretsignal感觉有点轻飘飘的。很容易因为语气的轻微差别产生歧义,不知道是该真的闭嘴,还是可以继续冒犯下去……”
危从安探身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好懂。”
“‘你好懂’这三个字也不是很适合,阴阳怪气的……”她突然明白过来,瞪着他,“喂!在说正经事呢!”
“嗯,既然是正经事……那就‘正经点’吧。”
贺美娜想了想,做了个OK的手势:“行。你一说‘正经点’,我就知道该换话题了。”
他笑了,俯下身来想继续亲她;她蜻蜓点水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悄声道:“我们出来太久了吧。”
“管他的呢……等他们喊我们吃饭再说……”
她一边笑着躲闪,一边从车顶拿起眼镜递给他:“别闹,快戴好,别又弄坏了……”
“你帮我戴……”
“……不要脸。”
“嗯?谁乱想谁不要脸。”
“哼!”
两人一边互相打趣,一边牵着手向屋内走去。
“我真的像丛老师吗。”
“你不会把无谓人说的一些无谓话听进去了吧。”
“那你正面回答。”
“不像。你听她乱讲。”
“真的不像吗?”
“像不像,没人比我更清楚。她还总说我爸是高个子梁朝伟呢。哪里像了。”
“丛老师可是我的偶像。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自己能向偶像靠近了。”
“你现在和你偶像的儿子谈恋爱,还不够靠近?”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和我的偶像谈恋爱呢。”
“贺美娜,你最好也谨慎发言。”
“真的不像吗?”
“不像。”
“一点点都不像?”
“贺美娜。”
“嗯?”
“正经点。”
“喵呜喵呜喵呜!”
两人回到屋内时,危峨正笑着对夏珊道:“……我不和你赌。你赌性太大了。”
见两个孩子进来了,危峨脸色不改,笑道:“还以为你们跑了呢。”
危从安笑道:“怎么会。还没见到爷爷奶奶,饭也没吃。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
危峨看了看他,也笑笑:“爷爷奶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现在还有点时间——你不是要看证据吗?”
他起身:“走,我们去看证据。”
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夏珊兴奋极了,反而说不出话来。
她这两天心情跌宕起伏,心思百转千回,为了推动这场戏不可不谓“殚精竭虑”,故而起身时脚步虚浮,碰着了茶几。
“小心。”
什么小心?谁说的小心?
什么证据?看什么证据?
危从安和贺美娜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所以他们都知道是什么,只有她不知道。
也好,最后都怪不到她头上。
夏珊的躯壳被一股强烈的剥离感撕开,变成一团只剩五感的虚无。
虚无跟着另外三个既有默契,又心思迥异的人一起飘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来参与这一出沉浸式戏剧。她听见走在最前面的丈夫在对孩子们介绍地下室的布局,她看见他先是打开了恒温恒湿的储藏室,她闻到一股过去的好水果才会有的,浓郁的,古早的香气——对了,这是今年最早成熟的一批苹果,因为家里天南地北的时令食物实在太多,这批苹果直接进了储藏室,她忘了是谁送来的,更忘记了拿出来待客。她听见危峨对两个孩子介绍,说这是农科院那边送来的新品种,名字他不记得了,据说放一周会更好吃,现在还不到时候。
然后是双重隔音的家庭影院,正对着壁画电视呈扇形摆放的观影沙发;她感受到了整个人陷进真皮座椅时的舒适,左手是小情侣,右手是电视屏幕,最佳的看戏位置;她看见贺美娜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放下鼻下闻了又闻——咦,这孩子什么时候偷偷拿的?她看见贺美娜拿出手机去扫苹果表面贴着的一个二维码,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睁大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伸出手机把扫描结果给危从安看,危从安探身看了,然后两个人都笑了;危从安擡起手来,似乎想要捏一捏女朋友那白里透红,像苹果一样可爱的脸蛋,最后却只是温柔地挽了挽她耳边的发丝;她看见贺美娜用纸巾擦了擦苹果的表面;她听见贺美娜咔哧咬了一小口——然后露出的表情连她的牙关都跟着酸了起来。
她听见小情侣在窃窃私语。
“很酸?”
“有点。”
“给我。”
贺美娜偷偷地把咬了一口的苹果塞给危从安。
危峨笑道:“苹果要带点酸才好吃。霜降后有了糖心反而没意思了。”
危从安道:“她吃不了酸的水果。太辣的点心也不行。”
危峨笑道:“苦的呢?酸甜苦辣如果只能接受甜,人生会少了很多挑战。”
贺美娜道:“嗯……我还挺能吃苦的。”
危从安道:“爸。这个问题就没意思了。能吃苦就一定要吃苦吗。”
危峨笑笑,调暗灯光,转了话题:“……这些视频本来打算等你结婚那一天放出来给你看……既然你质疑我……怎么不说话?现在知道紧张了?敢做不敢当了?哈哈,贺小姐,你说一个人是不是应该敢作敢当。”
贺美娜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这……”
危峨道:“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负责。不是一句过去了或者没有证据就可以了事。”
危从安对贺美娜道:“我就说我爸是个很固执的人吧。”
贺美娜没有回答。她发现夏珊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夏阿姨,您是哪里不太舒服吗。”
夏珊没想到她会突然关心自己,笑了笑道:“可能有点气闷。”
危峨看了妻子一眼:“全屋都有新风系统,怎么会气闷。你要是不舒服就先上去。”
夏珊怎么可能上去,连忙道:“没事。我这是更年期,习惯了。”
贺美娜便不说话了;危峨摁了一下遥控器,屏幕亮起——从亲自布置家居,选种后院花草,设计家宴菜单等等这些小事上能看得出他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调也很有条理的人:“贺小姐去从安外婆家吃饭,看过从安小时候的照片没有。”
贺美娜看了危从安一眼,笑道:“看过了。丛老师手机里存了很多从安小时候的照片。”
其实丛静生病前和病愈后都以工作为先,也没什么记录生活的爱好。从安的视频还有照片大部分都是危峨为了记录孩子的成长而拍摄,而且他不是拍完就保存在那里,而是会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按时间地点还有事件分好类:“证据全在这里,看你们还怎么狡辩。”
视频看得出来是很多年前的画质了,模模糊糊;一个两岁左右穿着天蓝色毛衣的小男孩正躺在地上哭,背景是危峨戏谑的声音。
“……记录一下,两岁三个月零十二天的危从安因为得不到沙盘里的汽车模型所以躺在地上打滚。喂,小安,爸爸在录像呢。你再不起来的话,我将来会在你人生的每个重大节点上播放这段视频。还哭啊?让我们靠近一点——虽然在哭但是一点眼泪都没有。哇,这么狡猾……你妈来了你妈来了你完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危从安!外婆才给你织的新毛衣!”
“丛静,快来管管你儿子,他不肯起来。”
“危从安。起来!”
危从安麻溜地爬起来了,还拍了拍身上的灰,脸色平静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贺美娜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看向危从安;危从安哪里记得自己两岁时发生过什么,完全没想到危峨真的有证据,正在苦恼自己小时候的黑历史被看到了,就感觉女朋友在轻轻扯他的袖子——
他转过头来,正对上她含笑的眼睛。
贺美娜用口型说:“好可爱。”
危从安没奈何地笑了一下,抓住她的手,又变作十指紧扣。
接下来的一段视频聚焦于一张方方正正的小餐桌。一个五岁多穿着篮球背心和篮球裤的小男孩正在吃饭。正如危峨说的那样,他左手按着书,右脚踩在凳子上,两个瘦瘦的肩胛骨像刀片一样耸着。背景依然是危峨的声音。
“危从安,把脚放下来。不要一边吃饭一边看书,把眼睛看坏了。你在看什么。”
“《十万个为什么》。”
“别看了。你也别拍了。还要啤酒吗。”
“我记录一下生活嘛。再来一杯。从安,要不要喝一点……喂,丛静,你打人真疼啊。”
“妈妈。能不能不吃食堂了。我想外婆了。”
“外婆要开学了才能回来。妈妈明天做你最爱吃的丝瓜面。”
“你做的不好吃。”
“哈哈哈……不准打人。”
和女朋友一起看自己小时候的视频,危从安有一种很复杂微妙的感觉。
虽然爸爸妈妈分开了,但是爸爸妈妈相爱过,而且也会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你——这种认知到底会让一个孩子更开心还是更无力?
他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都没有能够得到一个确切答案。
不过看着现在陪在他身边的贺美娜,他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危峨问儿子:“我有没有证据?你还要抵赖吗。”
危从安一只手捂住脸颊,笑道:“不抵赖了。”
贺美娜笑道:“危伯伯,还有吗?可以多看一些吗?”
“当然还有。为了找证据,我翻找了很久的视频还有照片,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索性叫厂里负责自媒体的年青人做了一个粗剪版本。”危峨笑道,“从上幼儿园开始,一直到他参加工作,要看吗。”
当然要看。
第一天去幼儿园,抱着丛静哭出残影的危从安;在iTOY的菜地里,扶着锄头一脚踩进泥坑的危从安;放学后朝着爸爸飞奔而来的危从安……再往后丛静出现得越来越少,直至危从安去了外校读三年级,再也没有丛静的镜头了。
危峨给出了一个很得体的解释:“……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不喜欢和爸爸妈妈合照,也不喜欢被爸爸妈妈拍照了……”
是的,他有了朋友的陪伴。
“……你看,这是他过十岁生日,把好朋友都请到我们iTOY的旗舰店来开生日派对……结果这帮精力过剩的臭小子拿着生日蛋糕一通乱砸,个个脸上都挂着奶油……”
“以前从安是那种埋头学习然后自己赚点小钱的孩子……家里条件好了点他才放松下来,和朋友们到处去玩……打篮球……玩赛车……滑雪……有些视频我发给丛老师看过……哦,这是从安学骑马。这匹马叫什么来着?我居然忘了……”
“这是那年夏天他们去翠岛度假,我送从安到码头坐船。”
难怪纪宥霖会一直记得这件“MINDOVERMATTER”的灰色T恤。贺美娜心想。
穿在瘦瘦高高,青葱粉嫩的危从安身上,真的很好看。
站在游艇“sunflower”的船头,他抱着胸,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也是。无论哪个男孩子做完包皮手术后的恢复期都应该笑不出来吧。
“你爸在拍你呢,笑一笑。”
一只长长的手臂搭在危从安的左肩上,伸手去提他的嘴角;危从安把那只手一把打了下去。那只手被打疼了,甩了甩,又来捏他,如此反复了几次,最后危从安咧开嘴假笑了一下。
那只手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这是是危峨为自己儿子制作的视频,已经事先精心剪裁过,所以很少出现其他人清晰的正脸来喧宾夺主。
但是,所有和朋友在一起的照片或者视频中,都有戚具宁。侧脸,背影,或者身体的某一部分——是的,贺美娜认得出来。哪怕只是一张糊满奶油的脸,一抹跳起上篮的模糊背影,一个全副武装的滑雪少年,一对握着赛车遥控器的手,一只箍着危从安脖子的手臂。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今天还能一眼就认得出来,但她不能昧着良心否认,更加不能忽视危从安和戚具宁在一起时,那种松弛快乐,无忧无虑的状态。
他们一起坐头等舱去哈佛上学;一起摸哈佛先生的左脚;一起上课;一起参加皮划艇比赛;一起赶死线;一起毕业;一起共事……成长中的形影不离让他们结下了很深的羁绊;因为有过一模一样的恐惧与痛苦,他们是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感同身受的两个人。
他们参与了彼此的过去,他们也不会缺席彼此的未来。
什么是死罪。
戚具宁的前女友坐在这里,握着危从安的手,就是死罪。
夏珊大失所望。
这是什么东西?
危峨放出这些过去的照片还有视频是想干什么呢?想提醒贺美娜配不上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危从安?还是想用亲情和友情唤醒儿子回头?
这未免也太没有攻击性了。
温情脉脉的回忆完全不如戚具宁和贺美娜的表白视频还有官宣照片来得震撼,来得直接。像有声书里那样,先是危峨大声地说出“全格陵的女人死光了吗,你非要穿戚具宁的旧鞋?我绝对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这种台词来,然后贺美娜羞愧之极,不顾危从安的挽留,掩面而去,最后父子大吵收尾——把大家的脸面一起放在地上踩一踩,这才是夏珊想看到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