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姑姑说的没错。”
贺天乐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膛。
“我问你哦。你真的要追我姑姑吗。”
“对。”
“是因为我那三个理由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非常喜欢你姑姑。”
“可是你们才认识没有多久。”
“天乐,你今年几岁。”
“马上十岁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认识你姑姑了。”
“那时候你就喜欢我姑姑了吗。”
“对。她请我吃了很好吃的奶糖。所以现在我想给她很多很多甜。”
“你现在多少岁。”
“三十岁。”
贺天乐哇了一声:“你喜欢了我姑姑这么久,不累吗。”
“喜欢一个人不会累,只会开心。”
“可是我姑姑好像不喜欢你。”
危从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那是因为你姑姑她现在不开心,不想谈恋爱。不是因为她不喜欢我。”
“是因为以前那个小气鬼姑父吗。我爸爸有一次喝醉了,说那个姑父仗着自己有钱,对姑姑很不好。”
“我会对你姑姑很好很好。”
贺天乐一眨不眨地看着危从安的眼睛。危从安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瞪了约半分钟,贺天乐宣布:“你没有眨眼睛。我相信你。”
危从安捏了捏鼻梁,笑道:“谢谢你的信任。”
“那你有多喜欢我姑姑?一万?一百万?一千万?一亿?十亿?一百亿?”
危从安又笑:“这是在验资?具体数字我得问问会计师,没办法立刻统计出来。但我保证一定够用。”
“不是验资。小气鬼前姑父说对姑姑是fite的喜欢。可是他没有做到。”
闻言危从安笑容稍敛;他一只手臂搁在长椅的椅背上,侧身静静地看着贺天乐,语气仍然温和:“其实你有点想念你那个小气鬼前姑父,是不是。”
“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对不起姑姑。”
“不会。他确实是一个会让人印象深刻的坏家伙。”
“虽然他老是骗我,捉弄我,玩游戏从来不让着我。但他真的很厉害。这座商场就是他设计的。”贺天乐伸出手臂指向前方,语气中充满了敬佩,“他在我姑姑家住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烂石头地。他带我和姑姑来这里玩,说这里,还有那里,楼上,地下,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现在全都成真了。”
当初戚具宁在去机场的路上对危从安兴奋地描述西城改造的构思,到今天危从安与贺天乐坐在这座西城标志性商业体的一楼中庭,中间隔了近七年的时间。
戚具宁是第一个提出西城仕绅化概念并将之具象化的人。这是连一个十岁的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实。
但是说到西城,说到明珠广场,所有人想到的都是蒋毅,所有的荣誉都归于了他。
危从安虽然对戚家姐弟的境地不能感同身受,但此刻他的胸口油然而生了一股共鸣的情绪。
“你想知道你的小气鬼前姑父现在在哪里吗。”
“在哪里?”
“他在加州做一个很棒的智能公寓项目。以后有机会我和你姑姑带你去看一看。”
“真的吗?”
“真的。就像科幻片那样——”
“不,我相信他肯定是去创造很厉害的东西了。我是想问,你真的会带我和姑姑去看他吗?我爸爸就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妈妈。”
“当然。不过要等我追到你姑姑,然后我们一起去。”
贺天乐有点可惜地看着他:“我看难——我姑姑喜欢长得白的。你有点黑。”
危从安笑了起来,然后认真地解释:“我不黑。是光线问题。”
“而且我姑姑也不喜欢粉红色,你为什么会买粉红色的花送给她。”
“不喜欢吗?那你姑姑喜欢什么颜色。”
“反正我从来没看过她穿粉红色的衣服。你能给我买一个iTOY的玩具飞机吗,带鲨鱼鳍小翼。”
“你喜欢iTOY新出的翺翔系列?”
“对。”
“如果我要送你礼物,必须得到你姑姑的同意。”
“那我姑姑不会同意的。她觉得我的玩具太多了。”
“我虽然不能送你玩具,但是我可以送你一张iTOY的高级员工优惠卡,买玩具和在iTOY主题游乐中心玩都会有折扣。怎么样?”
“为什么你会有iTOY的员工优惠卡?你是在iTOY工作吗?”
“不是。不过我认识他们老板。”
“哦?”
“你记不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我说我在应酬。”
“对啊。”
“我就是在应酬iTOY的老板一家人。”
“哦!怪不得你能拿到折扣!”
贺美娜洗完手往回走,就看见贺天乐紧紧地贴着危从安,下巴搁在他手臂上,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后者打电话;他见贺美娜回来了,突然朝危从安背后一缩:“姑姑你不要靠近我。”
危从安挂了电话,转身问贺天乐:“怎么了。”
“姑姑要泼我一脸水。”
“我没那么无聊。”贺美娜见贺天乐挤在危从安背后,只得无奈地坐在长椅边上,与危从安保持一定距离,“如果你有事要忙,就先走吧。”
危从安摇头:“我不忙。”
那边贺天乐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糖果包装,塞了一颗菠萝形状的糖进嘴里:“……哇,真的很好吃啊!比真的水果更好吃!”
危从安指了指与花束放在一起的礼品袋,上面印着知名连锁母婴品牌的LOGO:“这是买给张家奇太太的吗。”
贺美娜“嗯”了一声。
“你提醒了我。”他诚心请教,“现在格陵的风俗是什么?做一个合格的干爹,应该送小宝宝什么礼物?”
贺美娜垂下眼帘不想说话;危从安追问:“要怎么做才不算失礼?”
贺美娜擡起眼看着他:“离干妈远一点。”
闻言危从安倒也不生气,反而嘴角一扬,只手支腮,笑眯眯地看着她。
贺美娜别过脸去:“你看我干什么。”
“怎么不翻白眼了?”
贺美娜微窘;危从安没有继续捉弄她,看着摇头晃脑的贺天乐感慨道:“现在的小孩子比我小时候幸福多了。”
贺美娜看着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吃着从伦敦空运而来的水果糖的贺天乐,不禁道:“他有的,你小时候哪样没有呢。”
“我没有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姑姑。”
贺美娜决定不搭话了。
贺天乐吃完了一袋糖,想再要一袋但是被贺美娜给拒绝了。他意犹未尽道:“你请我吃了这么好吃的糖,我也请你和姑姑吃很好吃的东西。”
“哦?好啊。”
贺美娜咳嗽了一声。
贺天乐赶紧请示:“姑姑姑姑,我请我的朋友吃点东西,你批准吗。”
“你请客?你只有25元零花钱。”
“我自有妙计,一分钱也不用花。”
他一手牵一个,把危从安和贺美娜拉到WholeFood超市的门口。
“这个超市每天都有很多试吃的东西。你们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吃!我告诉你哦,虽然门口就是卖进口水果的,但我们进去后要先左转去熟食区,那里有很好吃的卤牛肉,寿司,烤香肠,西班牙火腿……然后往前直走是零食区,有开心果,巧克力,鸡蛋卷……接着右转去饮料区喝果汁……还有酸奶区……拿着酸奶再去水果区做水果酸奶捞……”
“你思路很清晰啊。”危从安一边称赞,一边将他的路线复述了一遍,“所以我们先左转品尝主菜,然后直走试试小点心——”
见他真去推了一部推车过来,兴致勃勃地准备和贺天乐开启“美食之旅”,贺美娜赶紧拉住了他:“别和小孩子一起胡闹!”
危从安看了一眼她搭在他小臂上的手指;贺美娜立刻松开;危从安拉着她的手重新放回手肘处,并展示给贺天乐看:“你姑姑不同意,那就不行。”
“你到底是我的朋友还是我姑姑的朋友啊,投降的那么快!伯婆经常带我来吃的!没事,只要脸皮厚一点。”
贺美娜想把手抽回来——她不觉得危从安有怎么用劲儿,可他的大手就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纹丝不动。
她只得先对贺天乐道:“等我到了伯婆那个年纪,说不定也会这样做。但现在做不到。你们也不可以。”
说完她看着危从安,用眼神示意他松开;后者却装作没看见:“我听你姑姑的。你呢。”
贺天乐见他们达成了统一战线,只得道:“……那好吧。”
操蕾蕾以为自己看错了。
站在超市门口的,不正是危超凡的精英大哥危从安,被男朋友抛弃后灰溜溜回国的贺美娜,还有父母离异没人管的野孩子贺天乐吗?
危从安和上次见面简直判若两人——他低头注视着贺美娜,与她感受到的疏离而礼貌截然不同,他对贺美娜的肢体语言是明显的亲昵而温柔;贺美娜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正和贺天乐说着什么;而贺天乐就像每一个令人厌憎的男孩子那样,蹦蹦跳跳,摇头晃脑地做着手势。
鲜花,礼物,推车,超市,乃至于“一家三口”的做派——他们是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贺美娜感觉到有一道直勾勾的视线看着自己,她擡起头:“……蕾蕾?”
然后危从安也循着贺美娜的视线,朝操蕾蕾这边瞥了一眼。
他们什么也没说,就像最普通的街坊那样,微笑着对邻居示意,完成了标准的社交行为之后转身离开。
但操蕾蕾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
她像着了魔一样,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边走边说笑,在甜蜜补给的门口停下,然后进去,落座在靠窗的一张四人台,服务生过来给他们点单。
这一幕,简直可以去做甜蜜补给的亲子广告了。他们的人生还不够圆满,不够甜美吗?有那么一瞬间操蕾蕾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本不入流小说里的蹩脚配角,或绿茶或白莲的行为只是男女主角感情的促进剂。
他们肯定知道她不是拆二代,知道她没有收到国外大学的offer,知道她高考失利,知道她谎话张嘴就来……
但他们没有揭穿,没有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虚荣,更没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露出轻蔑表情。
操蕾蕾不至于自作多情到认为危从安和贺美娜的慈悲是因为主角生而良善,要给一个十八岁的青春少女留情面——他们只是无视了那些拙劣的表演罢了。
她所有心机,在同龄人当中游刃有余的手段,在他们面前全都没有用。
扪心自问,她是愿意被讨厌被轻视,还是愿意成为连尘埃也不如的存在?
操蕾蕾憎恨这看似有选择,但其实没得选的人生脚本。她像一道见不得光的游魂一样,逃也似地离开了灯火通明的明珠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