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鲨鱼的牙齿03
贺美娜原本已经极度心烦意乱,听马林雅这么一说,整个人更是傻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和马林雅上的是同一所中学吗?为什么她说的好像是另一个贺美娜?或者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的事情?
见她呆若木鸡的模样,马林雅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读书的时候,喜欢的不是危从安吗。不是因为喜欢他,做了好多疯狂的事情吗?怎么,得不到危从安,所以一逮到机会,干脆去纠缠他最好的朋友?”
“报复的同时也完成了从灰姑娘到公主的蜕变。贺美娜,你真的很聪明,也很厉害。”
这是完完全全的颠倒黑白。
她应该阻止马林雅说下去。但她的头实在是太疼了,根本没办法做出反应;这个早上所接收的信息疯狂又扭曲,她的大脑即便高速运转也已经不堪重负,几乎要炸开。
人体有一种紧急的保护机制——多么神奇。她不会开车,但血清素会在大脑里狠狠踩下刹车,让主人的思想和身体停摆,以免受到这些言语的伤害。
可是刹车踩的太狠,她的听力,声音,视觉,思想,统统都甩了出去,怎么找都找不到了。她在一片漆黑里无望地摸索着,想把那些都找回来。
最先回来的是听力。
“……带戚具宁回家后就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了?你那个时候还是处女吧。所以,趁他喝醉,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他了?第二天早上再故作潇洒地不要他负责,默默地陪在他身边,照顾他,鼓励他,甚至于独自去面对所有的阻力,所有的流言蜚语,直到他发现你的好,爱上你,给你穿上水晶鞋——”
接着贺美娜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在西城的时候,我爸,我妈,还有我,我们一家人对戚具宁一直都是以礼相待,没有你说的那些事情。”她也慢慢地重启了自己的思想,“也许这是你给你自己设定的剧本。但不是我的。”
她说中了。她看到马林雅脸色一白,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并且立刻抛下一枚炸弹。
“啊呀,这是那个表白危从安不成,就强吻他的贺美娜和我说的话嘛?装什么正经?还是说,对着危从安有亲热的冲动,对戚具宁反而没有了?”
贺美娜又傻了。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五感纷纷掉了一地。
她……什么时候强吻了危从安?
“贺美娜,戚具宁又不在,有必要装傻吗?害怕失去现在的生活,所以连初心都不敢承认了?就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承认你喜欢过危从安,很难吗?”
“够了,马林雅,不要再编造谎言了。你这不仅仅是在羞辱我,也羞辱了危从安。”
“羞辱?什么是羞辱?被你强吻那才叫羞辱。如果危从安知道你干得出这种事,一定很后悔当初用外套帮你遮雨——一贯冷漠的他,偶尔对学妹流露出一点温柔,却成了他的噩梦。”
她知道?她怎么知道?
看到贺美娜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马林雅很高兴,终于撬动了她的防线。
“没办法否认了,对不对。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两个班正好是门对门。我又坐在窗边,只要一擡头,就能看见你们班的情况。你和你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的死党,一下课就在教室外面伸懒腰,喝水,叽叽喳喳地说话。”
她们的无忧无虑在她看来真的很碍眼。不过贺美娜换上了高档校服依然遮不住的寒酸样,每每都会令她开心。
“那天早上我看到你的脸肿了,和今天一模一样。”她真的是太开心了,差别只是当时没有笑出来,“一整天你都没出教室;连饭都是你死党买回来在教室里吃的。”
“到了傍晚,我看着你一个头肿成两个大,一个人哭哭啼啼去了校医室。晚自修的第一遍铃响了你都没出现,我想一定很严重,所以你回不来了。更何况外面还在下雨,你又没带伞。”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学长送你回来了。虽然他戴着口罩,但我看他眼睛就认得——是危从安。对呀,如果不是他,换了别人,你也不会动心,对不对。”
她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偶尔扮下柔弱,扮下可怜,就会得到白马王子的帮助和疼爱。
“他走了,你激动得差点撞到墙上,然后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他的名牌?你一直目送他走远。”
她那张肿成猪头的脸,竟也叫马林雅看出了一点情窦初开的羞涩和甜蜜。
“后来在礼堂开全校大会,你直瞪瞪地盯着危从安,和死党小声说,大声笑,他没有理你,戚具宁在旁边捣乱,为你们两个比心,你激动地傻笑个不停。”
“那之后,只要危从安打篮球,你一定会在场边出现,帮他捡球;有人喊他的外号,你会第一时间阻止;你甚至羞答答地把篮球像扔绣球一样地扔回去给他。”
“无论他在哪里,你的视线就一定会投向哪里。”
贺美娜简直不敢相信。马林雅说的每一件事情都发生过,可又明明不是那么回事。
没错,那时候的她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对戚具宁的爱意,只和钱力达彼此分享暗恋的情绪。况且她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学习上,只有在课间,开大会,或者课外活动的时候偷偷地以视线流连追逐,这也算是她独特的一种放松方式。
为什么在马林雅的眼里会被扭曲成这样?
“我每次偷偷看戚具宁的时候,你就在偷偷看他身边的危从安。”
也许她曾经小心翼翼,不想被人发现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戚具宁,所以时不时会将视线转移到危从安身上一会?
“你真的很谨慎。怕别人发现你喜欢危从安,时不时还偷偷瞄一眼戚具宁,转移一下视线。”
“哦对了,最精彩的是这个。我还很清楚地记得你是怎么去找危从安表白来着。我看到你去买奶茶了。”
贺美娜那么寒酸的人会买最贵的奶茶大满贯?她不相信是她自己喝。果然,一下课就看到她的死党拉着她往教学楼后面跑。
“看他要毕业了,你就买了奶茶表白——说你聪明吧,可是表白也和其他女孩子也没什么两样,一点新意都没有。他不理你,你就趁他睡着,偷偷亲了他一下就跑。”
“贺美娜,现在想想,你真的很善于顶着纯真的脸,去做一些很奔放的事情。但是你也真的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那可是全格陵的心肝宝贝,就算表白也要排着队来的危从安。他怎么可能喜欢你。你一跑开,他就跳了起来,气得攥紧了拳头想要打人一样。”
“你知道他第二天去你们班上找你了吗。幸好你不在,不然的话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他后来和敖雪谈恋爱,你是不是特别伤心?可是你有什么可以和敖雪比的呢?人家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家境更不用说啦。”
“不过你也没放弃。SG之夜你不是也加进他们班群了吗。”
SG(saygoodbye)之夜是外校一个不成文的惯例。每一届的高三学生在毕业之际,都会在宣传栏贴出班群的二维码,通知全校下周某晚八时整,会解除班群的申请限制,让学弟学妹们自由地加进去和学长学姐表白以及告别,过了12点非本班同学就自动退群,给彼此留下一段有爱的青春回忆。
“你别说你没加他们班群。那个顶着美少女战士头像的“每天都在算绩点的美娜”不就是你吗。不过怎么加了群又不说话?专门找危从安私聊去了?”
“可惜你最后也没有达到目的。至少我去波士顿的时候,危从安身边有非常漂亮的姐姐陪伴着。”
“贺美娜,我不知道你的大脑是怎么长的。全用去学习了吗?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尚诗韵说她来波士顿的时候,危从安也住在这里。她那么厚脸皮的人,说是同时看到他们两个也会有些尴尬,但是为了工作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交际。你呢,新欢旧爱,齐聚一堂,左右逢源,自由自在得很,还吃她的醋呢——你到底是在意她和危从安的一段,还是和戚具宁的那一段?”
“真是太遗憾了,昨天你的生日派对危从安没有来,我真的很想亲眼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游走在他们之间——即使现在在戚具宁的身边,也会时不时地想到危从安,对不对?毕竟他可是那种一旦喜欢上就很难忘记的人哪。”
贺美娜终于调整好了情绪。
“你说完了吗。”
马林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怎么,你终于想好了借口,要开始一条条反驳了么。”
“马林雅。你真的太有空了。你有观察我跟踪我分析我的时间,为什么不去学习?还是说即使把这部分精力拿去学习,也不会有太大进步,也赶不上我,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的失败都推给别人,包括有心理疾病的妈妈。这样你每每揽镜自怜,就会心安理得地说这不是我的错,都是原生家庭不好,我才变成这样?”
她每每一说话,都能戳中马林雅心底最脆弱的角落。
“你——”
“危从安给我遮雨的时候我什么也看不见。他穿的是具宁的校服。我一直以为是具宁。”她说,“就是这么简单。”
“那之后我一直看的都是具宁,喜欢的也只是具宁。我给危从安买奶茶是为了能上校花排行榜,离具宁近一点;我没有亲他,我看到他脖子上有只虫子,我帮他赶走;SG之夜后我确实加过危从安的Schat,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和具宁都在哈佛。也许是近情情怯,我一直不敢直接和具宁对话,所以和他联系的比较多,回想起来,我也并不喜欢那时候自私又任性的自己。但是——”
她严肃且认真地澄清:“我对危从安从始至终都是对学长的敬意;而危从安对我从始至终都是对学妹的善意。”
她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撇清了?
不能接受自己一开始就弄错的马林雅慌乱地找补:“戚具宁如果知道你认错了人,将错就错……”
“他早就知道了。你刚才所说的都是你的想象。不仅曲解了我,也曲解了具宁;还有危从安——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请不要把他也卷进来。”
贺美娜原本还想刺她一句“不要因为自己在厕所呆久了所以看什么都很肮脏”,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实在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伤人伤到根本。
“其实我没必要向你解释这些。不过你真的太沉浸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了。什么不能看烟花——你要把金属的焰色反应看得那么重要我也没办法。但是我为什么不能看彩虹?复色光的色散现象而已。”
“你洋洋洒洒地说自己多么多么地爱年少时的具宁,那你到底是喜欢他什么?漂亮?聪明?温柔?孝顺?慈悲?开朗?恣意?霸道?是啊,他确实有很多闪光点,但是如果没有万象继承人这个身份的加持,如果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就像我一样,来自西城,是个穷小子,你还会喜欢他吗?你想过没有?”
她的句句逼问让马林雅一愣,不由自主地代入到这假设中。
如果戚具宁只是个普通人——她心一紧!她不能接受!
“你说他是你的彩虹少年。可是没有阳光的话,水滴就是水滴,折射不出来那些赤橙黄绿青蓝紫,对不对?”
“其实你喜欢的只有他所谓的高人一等。不管被你一颗爱慕的心折射出多少美好的特质,你爱的就只有这一样而已。”
马林雅一张俏脸失去了血色,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良久,她哑着嗓子道:“怎么?现在要来扮清高,说你不在乎他的金钱和地位?”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万分愚蠢的问题。
贺美娜确实不在乎。
他们刚来美国,是她毫无怨言地养着戚具宁,养了半年。就连戚具迩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看低了贺美娜:“没想到她能坚持那么久。就算是做戏,我也佩服她的耐心。”
贺美娜坦然地看着她:“不,我在乎。我很喜欢钱。也很喜欢他的家庭背景。成长方式。因为它们一起将他塑造成了现在的戚具宁。”
“暗恋的情绪其实很微不足道。因为一把好听的声音,因为一张好看的脸,我们都可能喜欢上一个人,在心里演出一幕一幕的独角戏——是的,虽然喜欢具宁,但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在现实中美梦成真。我只是想借着这一点微小的动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让我真正爱上并且不顾一切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是他那颗改造西城的赤子之心。和他骑着自行车走遍西城的大街小巷,听他讲复兴西城的计划,我看到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想起那段往事,贺美娜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虽然脸庞红肿不堪,但她周身都散发着温柔而安宁的气息;马林雅更加烦躁不已,心底的窨井盖子好像被一只大手给坚定地压住了,一阵阵地闹腾。
她脱口而出:“戚具宁不会和你结婚!没有人会同意你做万象的女主人!”
“那不重要。”贺美娜平静地看着马林雅,“我并不是为了一定要走到永远才和他在一起。我感谢他让我也变成了会发一点光的人。”
她说:“我不需要他来照亮我的人生。”
她真的输了。一败涂地。
面前这个女人即使满脸疮疤,也有独立而自由的灵魂。
“贺美娜。我恨你!”
这么一番交锋下来,和爱戚具宁相比,马林雅好像更在意恨贺美娜的感觉,令她清醒又痛苦。
“如果恨我能让你清醒一点,那就恨我吧。别客气。”
马林雅抓起手机,冲向玄关,在那里又说了一次。
“我永远恨你!”
贺美娜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马林雅走了,支撑着贺美娜的那股劲儿也散了。一股压倒一切的疲累感很快升了上来,充斥着四肢百骸。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赶在跌倒前回到房间,仰面往床上一倒,就像个破旧不堪的娃娃。
贺美娜。
你只是一个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出现的,合适的灰姑娘,又阴差阳错穿上了合适的水晶鞋。
从一开始,都是安排好的。
然后。她突然就需要所有人来提醒她怎么做王子身边的灰姑娘。
边明说过,马林雅不是他们这边的人,要保持距离。
危从安说过,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她不是马林雅的对手。
边明是对的。危从安也是对的。虽然他们说的话不好听,但是正确。
就连钱力达也说过,美娜你要是认识了新朋友,一定要告诉我。我要看看谁可以代替我照顾我的大小姐。
她以为钱力达是过度紧张。其实不是。
钱力达太了解她了。
她没有什么识人的眼光。不该盲目扩充朋友数量。
她把马林雅当做离家千万里时遇到的高中同学,一种值得珍惜的缘分;而马林雅把她当做捡到了一个大便宜的灰姑娘,一段鸠占鹊巢的孽缘。
她真的太自以为是。以为生活中遇到的一切都是养分。她甚至觉得大家都从这段友谊里得了益;她有了一个中学就认识,会说中文的同性好友;马林雅一点点从拘束变得自在起来。
可是只要一个意外,大家都失去了所得,退回到原点。
不。她有进步。
她今天可是把马林雅气走了,不是吗。
躺了没有十分钟,贺美娜还是挣扎着起身,出门上班。
至少工作不会辜负你。
因为早上这一场一场的风波和闹剧,贺美娜虽然比往常早了两个小时起床,却比往常迟了两个小时到实验室,到了也不像以前那么元气满满,而是幽灵一样飘忽。
她换好了实验服,坐在办公桌前很是发了一会儿呆。
桌上有半本彩虹色的便签纸,她拿起来直接扔到垃圾篓里。
虽然在马林雅面前说的很潇洒,但她想她应该是不会再擡头看彩虹了。
贺美娜习惯性地用手搓了搓脸,疼得差点叫出来,但是也清醒了许多;她去包里拿手机——那上面有昨天记下的重点。
没想到她并没有在熟悉的夹层摸到手机;她一愣,起身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办公桌上,好好地找了一遍,仍然没有。她用办公室座机打给自己的手机;通了没人接。
她回忆了一下,上班的路上一直在出神,没有看过手机;那么出门前——她给马林雅开门的时候把手机放在鞋柜上了,之后就一直没有拿。
怎么回事,这么丢三落四。
她应该打个电话给钟点工Maria确认一下。
但是她突然好累好烦,完全不想为了这件事情动弹一下;今天用来应付生活琐事的那部分精力已经透支了。
她打开电脑——得益于她的良好习惯,当时写完就顺手上传云端了。现在她在云端找到了昨天的笔记,开始安排接下来的计划——昨天刚刚得到诺奖得主的指点,她不想浪费时间去想别的。
在工作的地方,就只专注工作。而工作起来她就会忘记一切。
手机还在鞋柜上放着。但是她已经不想理了。她有tir(计时器)可以看时间和读秒;公事大家都是走工作邮件,有电脑足够;本来手机就不是她生活中的必需品,没有的话更加能够集中精力。
一直工作到晚上七点,饥肠辘辘的她去餐厅买了一个凉冰冰的青瓜三明治。
胃好像有点不舒服,但是揉一揉也就好了。
坐在窗下,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揉心口的时候,贺美娜看见玻璃上映出自己的身影。
她又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了。
刚到波士顿的时候,她非常不习惯。无论以前英语多好,甚至达到了辅导学生的水平,毕竟还是理论知识;一到了国外,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cultureshock(文化冲击)的威力。她说过要养戚具宁,可是她连在咖啡馆点一杯咖啡,也不太听得懂那些移民的口音,更不要提灵活地交流。相反戚具宁一出门,立马能用流利的英语和当地人对话,甚至还能说上几句西班牙语活跃气氛——他毕竟曾在这里留学了六年。
在实验室就更不用提了;DF中心汇聚了全世界的优秀人才,她来了之后就发现虽然阅读文献,收发邮件,都没有问题,但每次面对面学术讨论都不太跟得上这里的快节奏。
仍然是交流的问题;她后来干脆就不说话了。大老板很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给了她一个星期的时间去调整。但是她待在家里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于是每天和戚具宁一起出门,他去上学,他去上班——在离家两百米一家咖啡馆的角落里。
不上班。大脑放空。什么也不想。她有些灰心,有些胆怯,有些自惭形秽,甚至有过打道回府的想法。
让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做鸵鸟的是戚具宁从Schat上发给她的一张照片。
他在学校的画室里,穿着防水工作服,手肘支在画架上,笑得很开心——画布上是月色下的西城,霓虹迷离,街灯温暖,静谧而美好。
这是他梦想中的西城复兴。他虽然被迫退出了西城改造项目,却还在用自己的方式去追梦。
他半打趣半认真地感谢:“谢谢美娜。让穷小子也能学画画。”
她一时惊醒——真的还有一个人等着她养啊。
如果不是他,她也许真的会颓废很久。她逼迫自己去克服,去融入,去学习,去听,去看,去说,去做,一直到终于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并变得游刃有余。
谢谢具宁。让灰姑娘也能发一点光。
她默默地吃完三明治,回实验室去继续工作到转钟,把用于工作的那部分精力也透支完。
她不想回家。
家里没有具宁。只有马林雅留下的怨恨,嫉妒和扭曲。
她直接像过去那样,椅子一拼,盖上白袍,倒头就睡。
是老了一岁的原因吗?平时一躺下就能睡着的她这次眠得很不安稳。颠簸的梦境将她震成了一团迷雾,飘飘荡荡,向前方飞去。
举目所及之处,是无限延伸的黑色天幕;而她的正前方竖着一块隔板,隔板上一左一右两道裂缝。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皱起眉头。
双缝干涉实验?
她中学时了解过双缝干涉实验。这个实验原本是设计用来演示微观物体的波粒二象性,只是实验结果非常地反直觉——在没有观测者的时候,电子呈现出了波的特性,可以同时通过隔板上的两条裂缝到达屏幕并产生明暗相间的干涉条纹;而一旦有了观测者,电子呈现出了粒子的特性,穿过裂缝后只会在屏幕上留下两条简单的轨迹,干涉条纹消失。
这听起来实在太唯心——怎么会因为观测者的存在与否改变电子的性质和运动轨迹呢?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算是大概明白了量子力学中叠加态和测量的含义,并迅速地将物理及相关专业从未来职业规划中划掉。
那她现在是什么?
处于叠加态的电子又或者说是概率波?
天哪,因为在办公室睡觉,所以她的梦也变得这么学术化了?
她听说过不少从梦境中得到灵感,继而突破瓶颈的科学小轶事;那为什么不给她梦到9062N87的侧链优化方式?而是梦到量子力学?
无暇多想,天幕上缓缓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她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迅速坍塌,凝聚成一颗小小的,实体化的电子;观测者的存在引发了叠加态的坍缩。她得决定从左边还是从右边穿过去,否则就要撞上去了撞上去了撞上去了——
她极速穿过右边的裂缝,面朝下砸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还没睁开眼睛她就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这是她自己的床——她一直睡到出国前一天的那张单人床。
量子美娜高兴地在铺着熟悉床单的小窝上打了个滚,深深地嗅着枕头上的香味;虽然还因为白天的事情有些难过,可是能做回家的梦真的好开心。
“哎。吃不吃糖。”
一把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在她头顶响起。俏生生,软娇娇,稚气未脱,就像一颗水蜜桃味的软糖。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量子美娜翻身坐起,诧异地看着坐在书桌旁的贺美娜。她单薄的身体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衣,下摆束在一条蓝白色的格子裙里,穿着白色短袜的脚上半趿着一双拖鞋。
16岁的她已经褪去了婴儿肥,脸颊不肉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那么清亮,嘴唇也是粉粉嫩嫩的,齐刘海,低低的双马尾柔顺地扫在肩上——如果说6岁的她是让人忍不住想捏脸颊的可爱,那16岁的她就是让人想揉揉头顶的俏皮呀!
可是这不是做梦吗?
6岁的小美娜看不见她,16岁的中学生美娜能看得见她?还问她吃不吃糖?
“你扔一颗给我。看我能不能接住。”
这把声音她太熟悉了,清冽又芬芳就像一颗青苹果味的硬糖——力达!这是力达的声音呀!量子美娜激动地转了个方向,循声望去,果然看见好友背靠着床尾的被子,正在看化学错题本。
17岁的钱力达剪着利落的齐肩短发,穿着白T恤和牛仔背带裤,左脚翘在右膝盖上,光着的脚丫子上夹着一支笔,随着脚趾头动来动去。
她今天想到力达了;没想到力达就来梦里和她相会了。
她要怎么样才能提醒她——力达,你要小心,十年后的十一月二号你会摔断腿啊。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要喜欢盛赞了好不好?十年后他会伤透你的心啊。
但是力达看不到她也听不见她。中学生力达能看到能听见的只有中学生美娜。
“你好懒啊。过来拿嘛。万一掉地上了怎么办。”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接不住,快点。”
贺美娜笑着从一本书自己嘴里,然后又拈出一颗,闭上一只眼睛,好好地瞄准了一下,扔给钱力达:“接住!”
“啊——”钱力达张着嘴去接,很可惜没接到,人和糖都跌在了床上,“哎哟!”
“就说你接不住!”
“是你没扔准!”
两个人互相抱怨着;中学生美娜从椅子上跳下来,笑着扑过来找:“掉哪里了啊!找到了你要给我吃下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