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鲨鱼的牙齿02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哪怕隔着一个太平洋,蒋毅也有操控一切的能力;电话一结束,门铃就响了。
这就是贺美娜二十六岁的第一天。
一睁开眼睛就是一件又一件糟心的事情接踵而至。
她真的很希望自己没有醒的那么早,又或者这都是一场梦。
可惜不管是梦还是现实,总有一扇扇的门等她打开。
她不能给小从安开门。她不愿给戚具宁开门。她不想给马林雅开门。
理智告诉她,不要相信蒋毅;情感上,她却开始控制不住地回忆,回忆每一个戚具宁和马林雅相处的细节。
她想到了马林雅因为公事来找戚具宁;他们在房间里谈了很久;她去叫他们吃饭,看见戚具宁紧紧扣着她的肩膀,低声说着什么;而有洁癖的马林雅离开的时候,忙不叠地消毒全身,唯独是他碰过的肩头,她却充满爱意去抚摸。
他不是只关心可能造成她过敏的源头;他也知道马林雅对虾过敏——她心里有没有生过一丝芥蒂?
真的没有。
那时候她和戚具宁你侬我侬,满心满眼只有对方;虽说物质上是她在负担两个人的生活,但是外界的一切纷扰喧嚣,他只要一伸手就能为她统统关掉。
而现在?
她明明对戚具宁和马林雅之间的关系自有一番看法,但蒋毅似是而非的三言两语就让怀疑如同海浪一般翻涌而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怎么连面对马林雅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样想着,贺美娜开了门。
马林雅本来垂头丧气,灰败拘谨;但是看到来开门的贺美娜一张脸又红又肿,她抑制不住地露出了惊讶又开心的笑容。
她知道这样不好,拼命地想要止住笑,但根本控制不住——她早上起来时看到自己的脸因为宿醉和痛哭而浮肿憔悴,化妆都遮不住,又不得不听从蒋毅的命令来向贺美娜道歉,真是心如死灰。
可原来贺美娜的脸更丑更烂。
怪不得刚才按了半天门铃,她都不开。
情敌毁容了——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痛快的事情呢?
贺美娜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她这一阵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过去。
马林雅终于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但那舒心畅快仍然从眼底溢出来,藏也藏不住。
“你的脸……”
“过敏了。”
“怎么不戴口罩呢。”话一问出口,马林雅都觉得自己很傻——她在自己家里,又何必戴口罩。
“我涂了药,不能戴口罩。”贺美娜将手机放在鞋柜上,取出一双拖鞋给她,“进来吧。”
马林雅只往内走了一步,笔直地站在玄关。
“姑父叫我来向你当面道歉。”
“我知道。”贺美娜道,“想道歉吗。不想的话不要勉强自己。”
马林雅吃惊地看着她。虽然一张脸红肿不堪,但她的声音很平静和缓,不像是说气话。
怎么?她以为蒋毅的命令是可以随便更改的么。
“对不起。昨天的事情是我酒后失态。不会有下一次。”
贺美娜没有立刻回应她的道歉。
马林雅一时拿不准她是不是在看着自己。因为过敏,她的眼皮实在肿的厉害,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起来真滑稽——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幸灾乐祸的笑容了,唇角直抽。
贺美娜静静地等着她停止发笑。
“你的道歉我收到了。听说万象总部要你立刻回国述职?”
“对。上午十一点二十分的飞机。”这是能买到最早的航班。司机就在楼下。马上押送她去机场,“我甚至不能回圣何塞收拾行李,和朋友告别。”
她的人生就这样任人摆布。
“你想回格陵吗。感觉你在这边更开心。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你喜欢的人。”
被说中心事,马林雅面色一凛。
贺美娜想了想,又道:“在万象总部第一次见到你,你很端庄,也很拘束,拿着消毒喷雾不停地喷;刚到美国的时候,你的洁癖还是很严重;可是后来你在圣何塞呆的越久,就越来越自在,消毒药水也用的越来越少。”
“当然,偶尔你还是会说些奇怪的话,做些奇怪的事情。比如你特地告诉我,你姑姑自杀未遂;又比如梁西蒙的女朋友来找我,你突然出现;现在想来这些让我们都很尴尬的经历是不是因为你姑父,他在远程控制你?”
“天高皇帝远,你在这里总自由过在格陵,对不对?”
马林雅难以置信地看着贺美娜——她一直以为她是个书呆子,满脑子除了工作,就是男友;每次和她聊天,都木木地套不出话来;有意无意透露的信息,她也木木地没有传达给戚具宁。
可原来她看得这样明白。
“你居然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们基本上每一两周都会见面啊。事实上我计算过,我们这半年见面的频率甚至比我见具宁还要多。”贺美娜微微一笑,“我有时候甚至会有其实我们两个才是在谈异地恋的错觉。”
她落落大方地开着玩笑,反而令马林雅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她的木讷是因为不在乎;而只要她关注,就会变得比任何人都更加聪明通透。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她不过是幸运被戚具宁选中了而已。
也许,幸运的那个是戚具宁。
“如果是万象总部的你,再喜欢具宁,也会藏好;对着我这张脸,就算心里笑开了花,脸上也绝对不会笑。”贺美娜继续道,“现在的你,不再戴着面具,至少很真实。”
马林雅真没想到,最了解自己的,居然是贺美娜。
“贺美娜,不是我想留下就能留下。你真是……无知无畏。”她苦笑,“万象的员工守则里有一条,上下级之间绝对不能发展办公室恋情,一旦发现,就必须调走一个。”
贺美娜了然:“是因为poweribance(权力不平衡。因为双方身份不平等,甚至一人对另一人有生杀予夺的大权,继而可能因恋情出现欺压或徇私现象)?”
“对。所谓办公室恋情,也包括一方对另一方造成了困扰的单恋。戚具宁正是用这一条强硬要求总部调我回去。”
“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有理有据有节,姑父其实不会轻易同意戚具宁任何要求。他们现在只是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罢了。”
贺美娜没想到戚具宁会立刻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她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难。
她低着头,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祝你一路平安。”
她心有点累;半垂着眼皮,靠在鞋柜上,准备目送马林雅出门;但后者没有动弹。
“贺美娜。”
“唔?”她挑一挑眉,看着马林雅,等下一句。
马林雅望着贺美娜。也许是那句现在的你比较真实触动了她。
她又何尝不是现在才真正地认识到面前这个贺美娜。
她也许表面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她的内心永远不会窘迫。
而她,就算表面端庄明丽,内心却永远烦躁不宁。
“虽然我们谈了一场假的异地恋——至少让我们正式地告个别吧。”马林雅突然道,“我不想这么早就去机场,像个犯人一样坐在候机厅里,等着被押送回国。”
贺美娜踌躇了一下;她看了看时间,转身朝厨房走去。
“我来泡茶。只是家里还没有收拾,比较脏乱。”
确实,昨晚的派对布置还没有撤下;马林雅看着贺美娜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气球,彩带,走进厨房去泡茶。
她坐在餐桌边,能看到自己不小心将红酒洒在厨房地板上,留下的污渍。
狂欢后总是一片狼藉。
马林雅不禁又想起自己趁着夜色和醉意做过的事情。即使是现在,她仍然会心如擂鼓。
如果贺美娜发了脾气,骂她,打她,她反而会觉得很痛快。
为什么?为什么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嫉妒?是他们已经情比金坚,不可摧毁,还是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还是不太了解贺美娜。
可是贺美娜也并不了解她,不是吗。
贺美娜端着两杯茶出来,是茉莉花片,令人心情舒缓的清香。
“你的脸会不会有事。”
“应该不会。”贺美娜握着茶杯,在马林雅对面坐下,“以前有过比这更厉害的过敏,也没事。”
“可那时候你才十几岁,皮肤的修复能力应该比现在好。”
“咦,你知道?”贺美娜确定没有和马林雅说过。
马林雅低头笑笑。她注视着茶盏中舒展着洁白花瓣的茉莉,有些恍神。
“在回格陵之前,我想我可以说一些我真正想说的了。”
可是,从哪里说起?
放下茶杯,马林雅轻轻将左袖拉起来。如白玉一般的皓腕上戴着一串潘多拉手链,设计古旧,至少是十几年前的款式了。
她以指尖一样样地拂过手链上的坠饰;芭蕾舞鞋,彩虹,王冠,美人鱼——
她拈起那枚芭蕾舞鞋。
“你还记得中学开学第一天吗。”
“我们——不是聊过这个吗?”
马林雅笑了。
“对呀,我们聊过我们在新生报到处的第一次见面,我们的妈妈还聊了会儿天。可那并不是全部。”
“那天很热,我爸不在家。我妈送我去学校。我说妈妈,你不用送我去,我可以一个人去。我妈说哦,我知道,你是嫌我老丑胖,丢你的人是不是。我年轻的时候也很苗条,要不是生了你,我怎么会发胖?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她非要送我,又在我的行李里装了很多小玩意儿,甚至包括我抓的娃娃机公仔。其实根本不用带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但她坚持要带上,还说我没有那些公仔一定睡不着。等行李收拾好了,她又不停地埋怨我麻烦,这也要带,那也要带,原本一个行李箱就能打包完,现在变成三个。”
“我说我自己来拿。她不允许。我想帮她拎一个,她把我的手打开。我说要拿水壶吗,她说你别多事,拿好你的舞鞋就行,那么贵!然后她就开始骂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点忙都帮不上。于是我抱着我的芭蕾舞鞋,听着她的唠叨,一起走出了小区,在路边等公交车。我妈这个人啊,她是绝对不会坐出租车的。就算坐公交车,也一定要等到没有空调的公交车她才肯上车。就这样站在太阳底下等啊等,好多空调车开过,终于让我们等到了一辆一块钱的公交车。”
“上车后她又开始不停抱怨太热了,为什么学校选在这天开学?害得她出了一身汗,浑身不自在,然后又指责我为什么不带水壶出门。我很小声地说妈妈,下车了去买矿泉水好不好,不要这么大声,别人都在看我们。结果她越发拔高了声调,说怎么,你还嫌弃起妈妈来了?你真阔气啊!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钱?你上学的钱还不都是你姑父出的?你以为你的行李箱是名牌货就真成了有钱人?这都是你姑姑用旧了才塞给你的破烂货……真不知道你姑姑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马林雅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些她原本打算烂在心底的往事——她以为自己会羞于开口。可是一旦开始倾诉,就像内心最深处的窨井盖儿打开了,污水喷涌而出。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电视剧里的反派都话多。因为他们真的太寂寞了,没有人肯听他们说心里话,所以才会不看时间场合就滔滔不绝。
每一个字都在她心底憋了太久;现在终于可以在阳光下,晒一晒她这些晦暗的心事了。
“从家到学校,一共十一站。我们坐了十站。这十站里,我妈没有停过哪怕一秒钟,一直说个不停。她总有这样那样的抱怨,层出不穷。你听了也觉得可怕,对不对?怎么会有这样不断散发负能量的妈妈?可这不过是我懂事以来,生活中最最平常的一天而已。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到了学校,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因为在新生接待处我看到了你,贺美娜,最特别的风景。”
贺美娜愕然:“什么?”
既然说现在的她真实,那她就不客气地都说了吧。
“你知道你和你妈妈那时候真的很好笑吗。”
“好笑?”
“你用橡皮筋扎了个马尾,因为太热了,刘海全都贴在额头上,发梢也黏在后脖颈上,你上身穿着一件白T恤,着一辆老土的自行车,你的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一个用一张十几年前的床单打的包袱,我想那里面应该是你的被褥衣物之类的东西。”
贺美娜回忆了半天,道:“这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你看过其他女同学都是怎么打扮自己的吗。能在外校读书的学生,至少也来自于中产家庭;第一天报道,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光彩照人;夸张一点的,就连一枚发卡也有名牌logo。我虽然是坐公交车来的,也是提前了一站下车,整理好了裙子,擦干净了脸上的汗,才往学校走。”
“而你呢?开学第一天你就像是从姬水或者云泽来的乡下人,和格陵相比,至少落后了二十年。”
“我并不是来自历史悠久的姬水,也不是来自千湖之畔的云泽。我是从西城来。”贺美娜平静道,“西城曾经就像一个火车头,开足马力,拉动整个格陵的经济发展。二十年前,格陵开始进行产业升级,已经透支到一无所有的西城被一点一点地抛在了后面——这就是为什么你看到来自西城的我,与其他区的同学比起来好像落后了二十年。”
马林雅喉咙发干,抿了一口茶。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只知道西城破旧落后,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西城的居民都偷奸耍滑,不思进取。
“你也是个女孩子啊,难道你不喜欢好看的东西?”
“喜欢。”
“那你又要打扮成这种格格不入的模样,为了显示你的特立独行?”
“那时厂里经济效益不好,爸爸妈妈只能拿到三分之一的工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又经常住院,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我怎么可以再去要求那些呢。况且我也不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也有人和我一样穿很简单的T恤和裙子呀。”
马林雅呵了一声。
“你有没有注意别人穿的是什么牌子?”
“那个我不太看得出来。至于用来打包的床单,我很喜欢啊。”贺美娜微微一笑,“我猜你家也一定用过,对不对。”
她说得对。事实上当时马家也还在用一模一样的床单。
“不说床单;既然来外校上学,最起码也应该买上一两样名牌装装样子吧。便宜点的也就几百块钱而已。”
“不是——我脸上有脏东西吗?还是我衣服上有破洞?”贺美娜认真地问。
“那倒没有。”
“既然没有,我为什么要难堪?我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得体,为什么要为贫穷感到羞耻?”
为什么她每一次都能将窘迫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后来在礼堂里,老师发了表格让大家填写。其他人都是父母在忙着填,你是自己填;这时候我妈妈看我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了,她刚刚明明还在和我一起嘲笑你老土——那真的是我们很难得很难得的融洽一刻。可是我说自己填,她又把我的手打开。”
“你妈妈坐在你身边,一边用宣传单扇风,一边说好热啊。你明明在认真填着表格,立刻放下笔,把水杯拧开,递给妈妈,还给她拿纸巾擦汗。”
“我妈妈就爆发了,使劲儿瞪我,说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连瓶矿泉水都不舍得买给妈妈,妈妈要渴死了。”
“你听见了。你说阿姨,你要喝水吗,你要是不介意,喝我的水杯好吗?我还没有喝过。”
“我妈妈和你妈妈一边喝水,一边聊天,就这样听说了你是和外校签约进来的。”
因为每一年成绩好家境好的学生都出国了,留下来的学生很难达到保送资格,所以格陵大学,格陵理工,还有格陵医科大每年都在威胁要收回外校的保研名额。为了能够继续向格陵的九所一流大学输送保送生,外校每年都会招募十名家境一般但成绩优异的学生,学费杂费住宿费全免,并许以一年五万的奖学金,但对绩点有严格要求。
“而你,就是我们这一届十名学生中的第二名。”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妈妈就一直在重复一句话——你看看别人,小小年纪,又懂事又能赚钱。你再看看你,花钱不说,还不懂事。”
“然后我的噩梦就来了。我明明已经活在噩梦里了,可原来还可以更恐怖一点。”
“从那以后,你的一切都比我强。在我妈妈的眼里,你是一个比我聪明,比我贫穷,比我孝顺,比我善良——总而言之,是一个处处比我优秀的女孩子。她每次的抱怨,又多了一个对比,如果我顶嘴,她就会说贺美娜一定不会顶嘴;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她就会说贺美娜一定不会错!”
“我哭过,我也闹过,我说你那么喜欢贺美娜,那你去找她做你的女儿吧。然后我妈妈就比我哭得更大声,闹得更凶,说我没有良心,说我就是嫌她老丑胖,说白养了我一场,还不如像姑姑那样,不生孩子,过得多潇洒……有一次她甚至说漏了嘴,她说我哪里比不上你姑姑!我年轻的时候也貌美如花啊!凭什么你那个姑姑能当有钱人的太太,而我要看她的脸色活着……”
“每次考试,她都会想办法问到你的年级名次,然后把我关在卫生间里一晚上。每每听到下水管道冲水的声音,我就觉得很恶心。我明明一开始成绩就不如你,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拿一个我永远比不上的人来鞭策我进步。”马林雅笑了起来,“也许她就是喜欢把我关在卫生间的感觉,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她能控制的人?”
“甚至到了最后,不用她说,每次成绩出来,我会自己走进卫生间,然后把门关上,蹲在角落里,听一晚上下水道的声音。”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一定要逼着我发誓下一次超过你,才会放我出来。”
她摩挲着手链上的镂空银王冠。
“即使被票选为黑桃皇后,她也说这种校花排行榜全是虚荣。贺美娜评不上因为她是好女孩。我评上了说明我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
“所以你说很羡欣赏练芭蕾的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居然也有被你羡慕的一天。”
贺美娜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充当了一个母亲攻击女儿的借口。
“你爸爸……他不管吗?他工作太忙了吗?”
“他?哦,对。我好像提过他是私营企业主。哈哈,他的公司就他一个人,唯一的业务就是管理姑姑名下的物业。他每个月能有一天在家就不错了。他有好多理由不挨家,也经常不接我妈的电话。”马林雅讽刺地说,“我想他多半也是为了避免面对一个无法交流的妻子。”
“但是他好像也没有出轨,大概是怕再遇到一个神经病。”
“你现在能理解我为什么那么讨厌脏东西了吧。贺美娜,你确实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得体,一点也不脏。但我也真的恨死了你。”
“……马林雅。这不是我的错,更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是我妈妈吗?可是她对我真的很好很好——从小到大,我没有做过哪怕一点家务;我没有洗过一个碗,扫过一次地,烧过一次水;水果都是洗好切好放在我手上。哪怕是生理期的内裤,都是她帮我洗。我在加州读了四年书,她陪了我四年。因为不会英文,她就一直呆在租来的公寓里,连楼都不下;她在那四年里一个朋友也没有,甚至于生病她也强撑着——可是为什么她为我付出的时候,总是伴随着不停的抱怨和嫌弃。她好像很爱我,又好像很讨厌我。”
贺美娜无话可说。没有经历过,就无法理解这样互相伤害又互相依赖的母女关系。
“你呢?你的妈妈是什么样的。我只是在报到时见过她一面。看上去是个很娇气的,反而需要你照顾的妈妈。”
“我的妈妈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妈妈。我们的关系有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她不是很有耐心,很有智慧,所以我想成为一个有耐心有智慧的女儿去照顾她。”
“你的妈妈现在应该做梦都会笑醒了吧。毕竟你有了戚具宁这样一个有钱又有地位的男朋友。”
“我的妈妈即使高兴,也是因为我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不会因为我成为了某某的女朋友。”
马林雅不置可否地一笑。
“也许你觉得我妈妈把我关进卫生间很变态;可是她也会为了我的面子,低声下气地去求她最讨厌的姑姑。”
贺美娜不太理解:“什么面子?”
“要知道我入学的时候,填的父母职业分别是私营企业主和家庭主妇。年收入选的是30-50万那一栏。可是我爸妈从来没有用私家车接送过我哪怕一次。”
“姑父说可以派车接送我。他的原话是‘叫林雅来,让我看看值不值得。’”
“他问了我的成绩,又拿来一张英文报纸,叫我读一段新闻,然后翻译出来。最后他还叫我跳了一小段天鹅湖。”
“他表扬了我,说我比蒋家和马家其他孩子都优秀,给我派了一辆车,接送我上下学。”
“他还说,如果我是他的女儿就好了——你想不到为了这句话,我妈妈有多么的欣喜若狂。这是我第一次给妈妈在姑姑姑父面前争了光,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变得非常融洽。我也很开心,总觉得要转运了。”
马林雅放下王冠,又拈起一道彩虹。
“然后我就遇到了我生命中最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