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再生的涡虫04
送走所有客人,万象金乌19楼A座恢复了宁静,一如两年以来一直的那样,
令熊太太一眼折服的工笔国画名为《一池锦绣》,镶嵌在玄关柜的正上方。莲池中数茎莲花或开或合,亭亭玉立。半覆半张的莲叶下藏着若隐若现的九条锦鲤,象征富贵荣华,生生不息。画没有落款,亦没有印鉴。但只要看莲叶上滚动的纯真露珠,鱼尾处荡漾的慵懒涟漪,均有逼真的粼粼水纹便知是大家手笔。
若望得久了,你也许会怀疑自己的眼睛——那锦鲤像活了一般,从莲叶下露出一点红色的吻。慢慢地,慢慢地,随着时间流逝,涟漪漾开,锦鲤竟摆着尾儿从莲叶下游了出来。
锦鲤游过的弧线标准又熟悉——原来这是一面匠心独具的画壁钟。钟面与国画融为一体,毫无机械或电子的痕迹。两条一大一小的锦鲤分别是时针与分针,莲花莲叶错落别致,你若是看懂了,也能很快认出时间来。
时针与分针绕着轨道不知疲倦地游着,游到日升中天,游到白光生倦,游到天色渐暗,夜幕四合,玉兔东升。
夜张开黑黑的大口,吞掉所有痕迹,一如两年以来一直的那样。
两年前的十点差八分。
电梯开启,脚步由远及近,在门外停下,却没有立刻开门。一男一女两把声音在门口不知摆弄着什么,有模糊而轻快的笑声。
笑声停了,男声说:“好了。试试看。”
女声很温婉,就像一抹月色:“放在这里。”
“对。放在这里。”
“滴”的一声,门弹开了。走廊光线泻入的同时,也印出两条长长的影子在地板上。
几乎是在同时,玄关与客厅的灯次第亮起,一时间光如白昼,影子淡去,只有一对青年男女站在门口。
那丰神俊朗的男人穿着衬衣西裤,一件深蓝色西装挽在臂中。他胸膛及上臂粗壮有力,衬衫绷得有点紧,于是伸手扯下领带,又将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来。女孩子则是一头栗色长卷发,粉红色真丝连衣裙,水晶高跟鞋,愈发衬得肌肤赛雪,婀娜多姿。
他们那登对的模样,再加上一只行李箱,活像是一对新婚夫妇刚去度完蜜月回来。
相对于还不太适应的水晶高跟鞋,女孩子更在意的是新做的空气刘海。她有些怕这么几绺头发遮不住自己额头上的旧伤痕,于是举着手不停地拨弄着。
戚具宁握住贺美娜的手腕,轻而有力地教她放弃这样不自然的动作。
他低下头来,几乎要抵着她的额头:“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次,换你来我家做客。”
当戚具宁亲自去拿拖鞋的时候,贺美娜的注意力被玄关处的莲花锦鲤图给吸引住了,不知不觉地向前走了两步。
“好精妙。”她停了一会儿,低头问正半跪着将拖鞋摆在她鞋尖前的戚具宁,语气中充满赞叹,“这是钟,对不对?真有意思。”
戚具宁一愣,站起来,摇着头表示不可思议:“能一眼就看出来的人,你是第二个。”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第一个是谁?”
戚具宁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就知道你会问。不过,不用我说了吧。”
贺美娜了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嗯。不用了。”
一定是危从安。
她弯腰换拖鞋的时候,戚具宁又在她耳边轻声道:“告诉你——这幅画到了秋天的时候,会结出莲蓬来。”
“骗人。”
虽然嘴上表示着不信,贺美娜还是仔细看了看那几朵莲花。等她来到客厅时,戚具宁已经摊手摊脚地躺在地毯上休息了。
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令得贺美娜心内最后一点不安,拘束,局促全融化了。一阵阵荡漾开的涟漪推着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屈膝坐在他身旁。
戚具宁看着一张俏脸出现在他上方。
“你是不是累了。”
他望进那对温柔如月色的眼睛里。
戚具宁轻声道:“你也去过我家的老房子。没有注意到这面钟吗。”
贺美娜摇摇头,又突然想通:“我那时候还没有玄关柜高呢。”
她伸手在头顶比划了一下。
“对。你那时还是个小孩子。”戚具宁看着她充满孩子气的举动,“现在,是个大姑娘了。”
他假装伸手去撩她连衣裙的裙摆,在她本能后退的同时,紧紧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左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躺下。
两个人就这样冒着傻气,并肩躺在客厅的地毯上。
什么也不想,又或者脑袋里塞了太多想法。
贺美娜轻声道:“我记得你家游戏室的天花板上有丘比特。”
“唔……你房间的天花板上没有什么装饰。不对。有。在你床的正上方有一幅非常复杂的路线图,五颜六色,许多曲线和圆圈,令人眼花缭乱,却没有一个标识。”
“对。那是我读大二的时候贴的。”贺美娜道,“每个节点的标识都必须记在脑袋里,而不是图上。”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你猜。”
戚具宁失笑:“大学时候贴的,多半和你的专业有关。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那幅图我管它叫3M。MetabolicMetroMap(大代谢路线图)。它绘制了人体内一个细胞的主要代谢途径,或者说化学反应。”贺美娜将手指伸向空中画了一个圈,“中间旁边稍小一点的圈代表鸟氨酸循环,尿素的合成途径。左上角的两个靠在一起的圆圈是——”
她猛然意识到戚具宁可能不懂,于是换了浅显的表述方式:“——它解释了细胞怎么呼吸。总之啊,一个人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可以用这些圆圈和线条来说明。”
她对着戚具宁微微一笑。
剪着童花头,穿彼得潘领白衬衣,红色背带裙和透明水晶凉鞋的小女孩,穿越了时空,和现在这个剪着空气刘海,穿着名牌连衣裙和水晶高跟鞋的美女,重叠在一起。
躺在她身边那个顶顶标准的漂亮小男孩,现在也变成穿着名牌衬衫西裤的英俊男子。
戚具宁并不懂她说的这些。他只知道现在的她在他眼中是如此bray(聪明)又sexy(性感)。
就好像他解释她不懂的gentrification(仕绅化)时,也会令她心折。
戚具宁支起上身,伸手温柔地将她鬓边的长发挽到耳后。
他凝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要一直望到她的灵魂深处去:“你的3M能解释一个男人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女人吗。”
不待她回答,他的嘴唇已经贴了过来。她大睁的眼内有着恰到好处的惊慌无措,教他心内充满了又怜又爱的情感。
眼见就要完成两人的浪漫初吻,最后一刻他却亲到了她的手背。
原来是贺美娜突然捂住嘴,将一大声喷嚏按在了胸腔里。
戚具宁一愣,随即懊恼地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停了三秒,闷笑一声。
他利落起身,将她也拉起来:“地上凉,你本来就容易感冒。起来吧。”
他背对着她整理衣服;贺美娜站在地上,双手绞了一会儿:“……那我去把行李收拾一下。”
“不用收拾。明天会有工人过来。”戚具宁略侧过脸来对她解释,“她不爱住这里,因为她丈夫和孩子都在老房子那边。可是我又习惯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