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实在,实在是说不出口啊!!说让全天下人趋之若鹜、疯狂追随的印记只是一场无聊的游戏吗?只是那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徒子徒孙在糟践别人时的一处落笔?”
郁长老濒临崩溃。惨痛的表情深深镌刻在一圈圈岁月刻迹的疤痕里,他双瞳抖个不停,双手想要合十,连指尖都合不上。
“所以你们就任由争斗并行,任由谣言传递,数十年几百人的上下求索辗转反侧,仅仅是良心难安的一场三缄其口吗?”
“什么游戏,这是你们没来得及组织没来得及发现只能追悔莫及的一场赤裸裸的霸凌,你心里再怎么想粉饰也无济于事,你们引以为豪的孩子们以别人的生命为享乐。”陆扬满心荒谬,失了神智般低声念念有词,“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了?有人死了对不对?你们的小徒弟,死掉了,所以你们这个残忍的游戏才消失了。”
“那天山底坠落了一个少年,只有一个人去救了。”
“只有他去救了,望山主杀伐,所以他死了。对不对?你们谁的尸体都没有找到,但是你们找到了阿望的尸体。”
陆扬大笑:“他没有化成齑粉,因为我埋葬了他,我把他埋进了土里,你们才得以找到他。做错事的人就该付出代价。”
陆扬说:“你没有发现吗?你的同伴很怪异,他们的面孔、齿痕所展现出来的年龄是不匹配的。他们正像看着一个叛徒一样看着你,你回头看一眼。”
他感觉郁老在讲一个和他紧密相关但他本人毫无印象,甚至带有一点厌恶甚至意图让自己从中撇清关系的故事。他无法忍受逐渐凌乱的头脑,和愈发清晰的心跳。
“你们不是所谓的各门派的长老掌门,你们就是当年走进洞xue里的那十一个人。”
他捂住眼睛,清晰地感觉到什么在跳跃着,剧烈的心神摇晃让他看不清眼前。
陆扬声音猛烈地颤抖着,强硬地推着郁老的肩膀,强迫他和自己一同转头。
惊恐、质疑、不可置信。
他像是精神已经被逼到临界了,隐忍地宣泄着:“你敢看吗?!”
“啊啊啊!!!”
“唉,是时候该调换据点了。”
高声尖叫的刹那间。
一只早有预谋的手凭空出现,倏地夺过了他一直作为护身符绑在腰间的铃铛,铃舌来回撞了两三下,声音涩极了。
他条件反射地反身去擒,小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住了人的咽喉,天旋地转下,一股巨大的压力猛烈地冲击在施暴人的下颌。他听见近又短促的一个闷声,来不及多想,他借助身体的重量全然向前一撞,将人紧紧地压在了地上。
力量太过悬殊,他没法将人锁紧,很快就以相同的姿势被死死抵在了地上。
陆扬竭力在极度狭窄的生存空间里拼命扬起头,青筋一根根突起,眼圈泛红,这张脸再熟悉不过了。
他冷冽地喊出他的名字:“梁康权。”
随即是一个独属于过于细的咽嗓的笑声,如同细针穿孔下的一声高频口哨。
老太监像乌鸦一样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嗡鸣。
“嘶,”陆扬闭了闭眼,“难听死了。”
胳膊朝上怼,再一次挤占了为数不多的呼吸空隙,万籁俱寂下骨头移位的响动像石壁滴下的水滴一样清脆可闻。
“你不好奇这玩意儿对你有什么用吗?你就像个拿到了宝藏却只知道观赏、坐吃山空的蠢人。”梁康权在陆扬耳边先轻轻摇了两下,见他皱了下眉头,更无所顾忌地晃动起来,串成了一整片连绵不绝的噪音。
疯狂、恐怖、空前绝后的震动。
穿透耳膜。
“叮叮叮——”
陆扬眼前“嗡”地一下。
他很宝贵、一直悉心保管的藏品一朝被人抢走,此刻更令他痛苦不堪,像一个巨大的钟不断在耳边撞击灵魂。
有个女声近在咫尺:“那我叫我的孩子魏逐风好不好。”
明明不是很温柔的声音,朝气蓬勃,耍赖性质浓厚。但是一听到这个声音,他的心脏就像被什么包裹似的忽地暖了起来。
从起点开始。
一路向前推。
“跑!”
“我的朋友呢?”
“你死是活该。”
“你真的要下山呀。你家的长辈对你不都可好了。”
一个又从噩梦中惊醒的夜晚,另一张小塌上的林霜寒爬到床头点上蜡烛,困得像小鸡啄米似的幽怨地看着他。
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可是我不喜欢呀。”
“我不相信人会毫无理由地去做不喜欢的事。”
“你好了没有,不会有蛇追你的。你睡吧。”
“哦。”其实心里还在害怕,他慢慢躺了回去。
黑暗里他对着墙壁说:“我梦见很长的蛇爬上床,缠在我小腿上。”
“可是蛇不会爬到三层来。现在是冬天,它们在冬眠,从可行性上来说,任何一个满足你臆想的前提都是不成立的。你为什么会做毫无现实佐证的梦?”
“我不知道。”他用被子遮住眼睛,假装这样就看不见床前投射的影子,灯架、柜子、花瓶,组合在一起,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举砍刀站在离身体只有分寸距离的陌生男子。
他哭道:“我不知道。”
“谁能受得了你呢?”林霜寒直白地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大手一挥,“你以后怎么娶媳妇啊!人家一定会把你踢下床的。”
“嗯。”他捂住只有一个人的哭声。
他知道不该给朋友带来困扰和麻烦,第二天还有很早的早课,林霜寒已经在最大的限度内给予包容了。
像蛇和砍刀的影子横亘在他和睡眠之间。
他竟然觉得有点歉疚,因为不仅仅是因为怕蛇而哭的。他只是有点恐惧和不安,因为在这个夜晚他突然发现,林霜寒什么都有了,他却什么都没有。
他在桌前写:“如果您方便的话请给我回信。顺颂时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