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怨而不悱
冥槃殿的玄机,在地下。
陆扬少时听醉酒的先帝嘟哝过这么一句话,不料作用于今日。
忽然,魏逐风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在陆扬耳边说:“快到最后一层了。”
陆扬闻言拔刀,魏逐风却说:“你别出手。”他气息沉稳,又重复了一次:“你不许出手。”
陆扬不肯:“都已经到这里了,你真以为你那三两重的骨头能挨得住梁康权几掌?”
“加上你就好了吗?”
“那可不一定,至少有个垫背的,平摊下来不一定谁耗得过谁。”陆扬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方,“你一下我一下。”
二人僵持着,哪一个都不让步。
他说得认真,没有一丝想要缓解气氛、逗笑谁的意图,可分明看见了不合时宜的一笑,陆扬感到疑惑不解,试着冷脸再次强调立场时。
“嘶——”指尖忽然传来微妙的一阵刺痛。
陆扬在昏暗的火折中瞥见了一个细小的针口。一两滴血从针口渗出,却异乎寻常地迅速凝结,不像是身体机能作用,倒像某种活物朝伤口里钻的同时将血吸食了进去。
不好的预感。
魏逐风不答,用小刀在手掌中心细细地刮过一条刀痕。
血迹顷刻而出布满了整个手掌,魏逐风轻声细语问:“感觉到了吗?”
陆扬张了张口,他的手掌竟也有皮肤渐渐被划开的触觉。
那痛意很微弱,伤口几乎在一瞬间内愈合,只余下一点点痒意。
无形的红线穿过血脉,奇妙地将命运连结在一处,几近在同时,他们同时擡眸,为这股清晰可查的串联感,像是播种入土的那一刻的萌芽。
蛊虫是活的。
痛觉相连,生死相牵,一荣俱荣,一损俱……
陆扬一个头比两个大,忍了好久还是忍不过去,青筋直跳。
他按捺住心中久违的战意,破口大骂:“所以说皇室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都能拿出来害人。你兄长什么时候连同心蛊都给你了?”
魏逐风全身心都在撬开地下三层的机关里,随意回道:“我偷的。”
陆扬还想再责怪几句,却被青年不算厚实却十分宽大的手掌掩住口鼻:“嘘。”
陆扬眸光流转,倒映出那点熊熊的火光。
魏逐风一个纵身蹿了下去,快得看不清他的背影。
陆扬瞅着那条密道细细思量,最终手一撑,跳了下去。
守xue人此刻似乎并不在,密道中还散乱这零零碎碎的利器,想是上一个闯入的人触发了机关,还没来得及重新装回去。
他们从一条极其狭窄的甬道挤了进去,接着便豁然开朗,仿佛误入空心葫芦的圆圆腹部,连光线都格外明亮。
方才心思全在梁康权身上没来得及观察,这第三层不同于上一层的密道,更不同于大殿中故作圣洁的佛像殿,居然意外的像个人住的地方。
鳞次栉比的书架上摆着的都是像寒毒解药一样精致的盒子,不知里面装的是旷世的神兵,还是药人的利器。再往前便是一张简朴的木床,床边放了个巨大的木箱,长宽高度合计起来,躺下一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陆扬刚想要仔细去查看木箱,袖口被拽住。
魏逐风从一个纹样繁杂的盒子中翻出一枚黑漆漆的药丸,凑在陆扬一嗅,神情有些凝重地看着他。
味清苦,盒子里压着张纸条,简明扼要地写着,可解蛊毒。
陆扬心念一动,揣进袖子里放好:“出去后给陈老看一眼,我替你收着。”
“蛊毒和蛊虫不同,身死虫灭,无药可解。”魏逐风沉沉看向他,“你很怕死吗?”
“是啊,我不想和你同生共死。我怕你死在我前面,到时我找谁算账去。”陆扬像玩笑似的说,声音微微颤抖,“反之亦然。倘若有一日黄泉枯骨,一山谷仰躺着白骨的红色腕线,你能认得出是谁和你绑的生死情缘吗?”
分不清是谁先阖上的眼睛,陆扬感到自己蹩脚地扬起头,只轻轻碰了一下,听到混乱的鼻息。
他原本更想要咬一口,气狠了却发现根本下不了手,无法动用任何粗暴的手段去威胁。
他推开两步,把自己的刀递到人手上,忿忿不平:“做出这样的事,也可以得到奖励吗?”
“可以的。”表现优异的学生原本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嘴唇,闻言擡手,擦掉了他脸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的一道血痕。
“等一下。”陆扬转身。
拜先前眼盲所赐,他的耳力算是彻底练成了。洞xue空气穿鸣声不断,偶有嘈杂,他竟还能捕捉到极为轻微的一道脚步声,顿时冷汗频出。
骤然间,暗xue中涌动罡风!
擡眼一瞥,只够看到了身法调动到极致的一个幻影。
陆扬被人推开,后背陡然砸了下地,瞬时间翻滚至角落,随后点火,照亮,拔刀,一串动作一气呵成。
他眼前划过刀光,撞上气势逼人的万千腥风,只在一瞬便被撞开!
梁康权的掌风注满了怒气,一掌一掌,如同极烈的罡风,刀刻斧凿般朝人面中袭来!
相似的掌风,倘若第一次第二次面临之下必定逃无可逃,那若是第三次第四次呢?
此前多番挑衅,不如说是挑战。
战前,谁一定就能分得清输赢?
魏逐风并不惊慌,反手用陆扬提前预料所给的刀接下每一击。
这老太监,早在他们入明盘殿时就做好了准备,引君入瓮,守株待兔,以逸待劳,真是好耐心。
梁康权脚下一个旋步,给后生留了个缺口,他似乎是看出了腹诽,一面接着刀招一面轻松地答道:“我就是要在先帝面前解决了你!”
陆扬像是听见了什么绝顶的笑话,立即朗声回过去:“先帝的坟早就被人挖啦!”
他儿子亲自鞭的尸,在我面前。
梁康权怒目圆睁:“你敢!”
陆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踟蹰着爬起来,惊奇于他对于此事一无所知,忽然肩上猛地一疼,打断了他这番一边找死一边大言不惭的宣言。
原是飞起一掌,盖在了魏逐风肩上,传来一阵闷疼。
梁康权神秘一笑:“同心蛊?这可是损人不利己的好东西啊。”
陆扬惨烈一笑:“可不是嘛。”
洞xue狭窄,能避让的地方不多,有好几次那掌风明摆着要落在陆扬头上,却不知为何,到了跟前劲道无由地有些软绵。
勉力支撑不了太久,要么逃走,要么找新出路,这番发现……值得一试。
他刻意激怒,“这哪是在下敢不敢的事啊,分明——”
“找死!”
此话一出,梁康权不再与他客气,劈头盖脸地又是一掌。
这回陆扬可没有力气和他正面对上了,贯彻了当下成为废柴的正确宗旨,掉头就走。
他故意将刚才的发现多试探了几下,果然还是如此。
这棺材所葬之人,对梁康权而言有格外特殊的意义。连在木头上留几道痕迹他都不舍得,亲昵得像是情人的低语。
心下了然后,陆扬便无耻地绕着那黑沉沉的大棺木走,风刃一次次从身周割过,未曾伤及他分毫。
梁康权气得青筋直冒。
梁公公抓起藏在石壁后的扫帚,鹰隼般剜了他一眼。
陆扬冷汗直出,心道不好。
这老太监知道内力四散,会刮伤他的宝贝棺材,现下竟然换了冷兵器!
绝顶高手是不挑兵器的,梁康权拿在手中的扫把,那就是旷世神兵,绝顶武器。
“陆扬!”魏逐风的刀在掌风中瑟瑟发抖,怒声道,“别废话了,快去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