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允许你许一个愿望。就只有一个,你想好了。”他话音一落,仿佛也是在提醒自己。
那又怎样?魏逐风想。
乖巧懂事是不会获得任何人的垂怜的,谁会因为乖、懂事、听话亦或是可怜就赌上一切?
陆扬不够听话吗?不够懂事吗?他为所谓的先帝做得不那么多,只是岁月罅隙中所有的考量恰恰漏掉了自己。他得到了什么?是赞许,还是爱?
这个世道已经这样了,好人是没有好报的。
所幸掀翻了它。
魏逐风猛地站起身,夺过借酒浇愁的酒杯,看到周圈的水渍就觉得碍眼,随手一掷,泼得太远。
“仰头饮尽的那一刻,脑子特别空,我在想,我应该认命了。”
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循环着同样的这一句话,来不及想任何,胸口某个地方酸胀得很疼。
喝酒到后晌,他明明没有喝,却好像醉了一样。
认命。
简单直接的两个字,在魏逐风嘴边转了几圈,几乎嚼碎。
陆扬喝得很多,喝得眼睛通红,颓唐地瘫坐在椅子上,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只是一直笑一直笑。
他不知道自己不再克制住强烈情绪,感到崩溃和歇斯底里时,像个小孩。
他讨厌失控和失态的感觉,压制住自己在别人眼前,发了疯地去猜自己是否重要,是否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形象,谁会唾骂他,谁会赞颂他,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厌恶不能装成丰功伟绩的圣人,在乎谁会爱他,给他一颗糖。
要的只是一颗糖而已。
他笑完一道痕迹从眼角滑过,痛到极点的无可奈何变成了狠厉,“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魏逐风喉头动了动,紧紧地像盯住猎物一样咬死着他,一遍又一遍催促道,“作为交易,我会助你达成心愿。”
压抑的呼吸声,刻意放低的语气。
客套,和等价交换。
陆扬皱了皱鼻子,说:“不用。”
涉及到别人,他仿佛即刻醒了过来,急忙辩解道:“不用,你别掺到这趟浑水里来。这是我的事。”说真心话也仿佛不再困难了,他觉得前半生太过婉转,有很多话没有好好说,真的很遗憾。
他平复了心绪,吹着冷风,脸红褪去许多,坚决地说:“这是我的事。你要的地图我已经画好了,我不知道你在找的是什么东西,但是你不可以私自去冥槃殿见梁康权。我没有在刻意拖延时间,我的手要伸到皇帝身边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以方入股的酒楼,我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圈禁三年并不是坐以待毙,灯绛阁欠我一个承诺,证人不日就会入京。我希望你走,离这里越远越好,这是我的事。”
再灼热的酒,也会被晾冷。
魏逐风擡眼看他,分不清自己是要讽刺陆扬不自量力,还是为其人胆大包天螳臂当车感到一阵后怕,却见人用沉沉目光施加于他脸上,如悬崖峭壁间一脚踏空的旅人。
“能够再见你一面——是意料之外的事。”
双脚踏空。
目光相撞的一瞬间,心口都是相同的,这样的心情,于是不约而同想到了几年前不期而遇的中秋月夜,手指交缠,心跳失控。
他所求之不得、执着多年的,或许只是这样一个答案。
这样一句话。
仅此而已。
陆扬喝完酒,又情绪过激,后来就有点呆,像认不出对面很稀罕地一直看,一直看。
不知和那位“长几岁”的小姐相看时,是不是就是喝成了这副人畜不分的鬼样子。
春风得意,少年得志。
魏逐风转头,在他看不见的轻微抿了下嘴角。
他信了一日看尽长安花。
于是过了很久,脚步声已然很近了,陆扬才察觉到有许多匆匆的人正在逼近。
他霎时间酒醒过来,飞快地抓起人的胳膊,却是怎么都拽不动,情急之下真是万分不理解,陆扬快要急疯了:“走啊!”
銮驾,车铃,乱了的白玉佩环。
是赵烜。
“走啊!”
魏逐风不为所动,甚至淡淡地瞟了一眼他抓着自己的衣袖,将酒杯捡了回来。
陆扬惊觉,他撒开手,出了一身冷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进来时没有避人,你是故意的。”
四目对望,魏逐风的目光十分清明,不躲不藏,没有分毫偏移,虎视眈眈,一刻未变。陆扬打了个寒噤,忽然看不清魏逐风在想什么。
车架驶入,随从四散开,灯笼打起照亮前路,小院亮如白昼,方可窥见赵烜的脸像死人一样惨白。他在完好无损,能蹦能跳能养猫的陆扬身上剜了一眼,从近卫腰旁取了刀,笨拙地提着一柄重物,一节一节走上台阶,向不速之客逼近。
只要他想,用权力和金玉堆起来的九五至尊看起来还是很有威严的。
只是天底下最不怕皇帝的两个人此刻都在这里了。
赵烜提刀层层逼近,陆扬却仍不知魏逐风作何打算,强装镇定,忽然感到手心里被人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比蜻蜓振翅更低频,像地狱里的恶鬼,诱惑引渡忘川的凡人。“求我。”
陆扬不是圣人,他只看了赵烜一眼,又飞快地转过头来,像被深深迷恋住一般心照不宣道:“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