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算耳畔空无回响,他看起来也没有多难受。
起初,他只能通过口型判断别人说了什么。因为这间小屋没有笔墨,没有纸张,甚至没有可以留下灰印的炭。
没关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起好了,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陆扬又聋了的消息,不知是第几天才上达天听。听闻皇帝得知之后,默默了良久。
听闻只是听闻,院中的下人们无处能够得知传闻是否属实,然而必备的笔墨和炭火,却依然不嫌麻烦地按照每一日的份,抠搜着送来。
无论如何,陆扬终于能够通过纸笔与人对话。
太医晚间来替他施针后,他一个人自言自语,拢着手心默默揣度:“这仗打不起来,今年北境遇了天灾,先是洪涝,再是雪灾,对百姓都是巨大的噩耗。”想得认真,随后低声微微讨好地唤:“逐风?”
反正听不见嘛。
“我跟你说个事。在吗?”
“……”
没瞧见人在哪儿,他自顾自道:“北巍虽然占城,但并未屠戮,更像是威压。“魏潜云之所以要在选此刻发动攻势,第一是占了一个快字,第二怕就是您所说的威压,和谈完了,说不定还能弄些金银和粮食回来。打仗的时间长了,对北境而言,反而是负累,我不觉得你哥会是那种为了自己的战功声名,而不顾所有边境百姓的人。”
有人终于开口,阴阳怪气道:“大人神机妙算,洞察敌手。”
陆扬忙着将想法付诸于笔,并未擡头。
在完全醒来的第三天,重新恢复了听力。
陆扬从前从未觉得这世间的声响有多美好,可在嗡一声耳朵复通后,第一次感受到了失而复得。
“逐风,”他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眼睛亮得像个少年,“原来你的声音是这样的。”
魏逐风装没听见:“不要装腔作势,我的地图呢?”
“多少年没人去过明盘殿了,那里还有梁康权,没有摸清不能擅自行动。你且再等等。我可以一直陪你说话,你想听什么都可以。”
“我发觉你病了一场,胆子变大了。”他很是公私分明,闭着眼靠在墙上,“谁想和你聊天。”
魏逐风敛眉,一跃而下,夺过纸笔,只写了四个字:“做笔交易。”
“……”陆扬上下端详他好久,点头道,“行。”
“我要南昭皇宫阖宫上下的地图,包括布防和巡逻,皇帝包括先帝与南疆有关你知道的全部情报。”有些事情古籍不会记载,传言有所美化,当事人是最好的。这是他这么多年里学到的最深刻的教训。
“只要达成这个目标,你就会离开。”
“没错。多留一时一刻,我都感到恶心。所以你最好尽快完成这个心愿,我不确定那三座城池会不会在冬日前收回。”
“你们感情真好,像你哥那种人,为了你做到这一步。”
陆扬只是感叹,魏逐风却狠狠皱紧了眉,他的目光就像一条线从人身上直直地传过去:“早在枣榆我就想问了,你们互相都想要杀了彼此,却心照不宣。有私交?”
“是啊,喝过酒。你哥说南昭不要我了,就给他当书童去。看来承诺不算话。”
“你们这些人的鬼话,我一句也不信。”
“他说皇权不可靠,狡兔死走狗烹。问我若有一日不犯傻,可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你会吗?”
“你说的是走别的路,还是不犯傻?”
笼罩在小院上空的黑色阴影如幻梦般消失,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
陆扬这几日能下床走动,便总是坐在窗前。
未料到这鬼地方也有人行刺,箭矢冲到他面前,不疾不徐转了个弯,猛地撞进了木桌里。
陆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箭拔出来,放在一旁。
他抽出箭尾的纸条,扫了一眼,心绪震动。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他想。
霜雪融化,南疆的花想必也已经开了。
小福子走进。
听说他昏迷不醒的时刻,是他力排众议守在床前,更有先前对陛下据理力争。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陆扬审视他片刻,伸出手握住那截腕子:“多谢。”
小福子眸光一闪,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默默垂下,将里衣收得更紧了些。
“对了,芸香姐姐早上来问,陆大人中午想吃些什么,她不知大人的口味,小厨房开不动火。”
陆扬下意识反问道:“芸香?”
小福子脸竟微微发红,“就是昨日替您拿了外袍的那个姐姐。”
陆扬回想了片刻,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
他心下不出声,只看着小福子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