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皮与骨肉
几天下来,不见异常,人却没醒。
就连皇帝那也遣人来问了几次,先是语气凌厉,质疑太医医术;后来恐吓无效,竟生出几分礼待,出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人保下来。
“总是这般魇住可不行,时间一长,人便成了痴傻,他还有什么挂念之事吗?”
挂念之事?
小福子茫然摇头,“奴才,奴才一时想不起来,我们平日里很少与他交谈。”
陈老头转向离床铺最远的魏逐风:“他家人皆不在了吗?”
江湖之间偶遇,只靠一道相视,陈老头不解其前缘,陆扬也不知道在成为一代游医前,他是什么人。信任真是如此易得,而微妙的东西。
太监服对魏逐风而言还是过于紧缩了一些,舒展不开高挑的个头,仿佛鹤立鸡群。
他皱了皱眉,似乎在疑问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
可是陈老还是盯着他。
“他是孤儿,因缘际会被一户农家抚养长大。三年前……谣言四起,民间盛传飞鸿军是叛军,时常有人朝房舍中扔石子,村中流言四起,不堪其扰之下,那农户夫妇二人便都上吊自尽了。至于传他功夫的那位师父,甚至是真正的无名无姓。”
陈老一愣,偏头去看斜倚在床头那人,无论他们谈及什么,神色也未有一丝改变,两颊塌陷,瘦得苍白。
话本中形单影只,一心求死之人,都长了这么一张面孔。
“什么谣言?”小福子怯生生,总觉得和记忆相悖,听完这番话整个人都惊呆了,”卫太医,他是谁?“
陆扬手中有一柄凛冽的刀。
风雪卷于其上,数年未曾断绝。
对面有一人长生玉立,手中刀煞气更重。
凝滞片刻,一片雪花落于刀锋。
刹那间,两把刀同时出鞘,分不清是谁更快,一把割风似铁,一把缠绵不绝。
来去数间,悱恻的杀机便笼罩在变幻莫测的阴云之下,寒光四溅,草木化作齑粉。
不一会儿,陆扬突然停了下来。
对面之人长笑:“看来你对俗世还有牵绊,怕是还有事情没有做完。论刀又不在这一时,你何时再来,我便在此处等你。”
陆扬不安又茫然地回望,那些白雪竟兀自散去了,留下一张巨大的江山画。
习刀之人看刀重若生命,他却蹲下将刀放于身侧不远不近的距离,凝视那幅画。
不知过了多久,陆扬恍恍然朝前伸手。
“动了动了,大人的手指动了!”
魏逐风沉声,刻意相逼:“三座城池已被北巍攻陷,你要是个懦夫,便一味逃避下去吧。”
陆扬手指再次微动,这次仿若是推开了手边某样重要的东西,因为他一再不舍,却不得不舍弃。
陈老当机立断扎上了一根针。
“噗——”
陆扬呕出了一口血,神色也变得清明起来。
他眼中似有泪光,苍茫四顾,视线竟落在了那场梦里的江山图上。
临死之前,眼中的最后一景是雪里的血,苏醒过来,眼中的第一景是画中的血。
他背过身去任由眼泪滑落枕巾,隐在了没人看见的地方,用最后的力气强撑起身,指着那座边境线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以为自己出了声,却未曾料到在旁人眼中,他的嘴一张一合,什么声响也没发出来。
老人毫不留情地在他背上重重一捶,捶得陆杨青筋直起,又呛了好几声,才憋出一句喑哑的“多谢”。
这回,却是真真切切睡过去了。
替身之法支撑不了太久,卫太医原身还被绑在家里,魏逐风给他塞了几两银子,送陈老出宫。
这一路听起来很轻易,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是险象环生。
“不能让我再和他见一面吗?”
“这么一大把年纪,怎么还这么儿女情长?不行。”
“你知道为何我不和小舟她们联系,却偏偏让你知道我的去向?”
魏逐风毫不动容:“因为我救过你。”
陈老语塞,继而恍然大笑,“那年为了一株药草,与人起争执,真是不值当。你去吧。”
烟花三月,扬州河畔,为了一柄捕风捉影的刀鞘,从高桥上被推下去的可不是我。
自那天起,陆扬忽然变成了一个只能说不能听的聋子。
这也很正常,因为他的身体在这三年来出过各种各样的毛病,有时是耳朵听不见,有时是眼睛看不见,毫无规律,甚至有时候会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