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逐风将握紧的铃铛撒开,清脆的震荡声混入一群宫人行走时衣衫翻腾的脚步声里,成为长街中一缕不被察觉的音脉。
他自墙角隐匿,待到落单的与他身材相仿的太监经过,伸手一捞,便将人按在墙角为防走水而积灰的水缸里。那人咕噜噜呛了好几口水硬是发不出声,又是一掌被劈晕,倒了下来,身上的衣裳连带着手里的烛台一并被夺走。
魏逐风躬着身低着头,慢慢靠着墙边走,刻意将身高压了下来,气质上更是一副畏畏缩缩、不敢直视他人的模样,任凭谁看了都不会起疑。
“喂!你怎么还在这儿?”
魏逐风脚步一停,侧身一瞟,确认是在喊自己,退到一旁给颐指气使的掌事大公公让了条道。退开时,他从此人身上闻到了微弱的酒气。
就这么不巧,这人仿佛是与他调换身份的小太监相识似的,狐疑地上下扫荡一圈:“都跟在我身边这些年了,做事还如此不聪明。陛下早有旨意,扶摇殿的人只需照顾好贵人,每逢月初或十五去圣前回话,别的一律不用理睬。谁知你天天在忙些什么,就连你师傅我要找你,都找不见人。”
魏逐风瞧着此人迷离的目光,大着胆子赌了一把,状作怯懦道:“原本送完饭就要去的,途中在御花园里遇见了贵妃娘娘,她扑蝶的扇子脏了,喊我去替她换一把。”
果然,醉得眼前只剩个糊影的掌事公公闻言勃然大怒,在他脑袋上哼哧拍了一下,他适时示弱地“哎”了一声,可算是把人哄高兴了八分:“我,我现在就去。”
醉醺醺的老太监微一点头,阴邪地咧了下嘴,看起来十分瘆人。他眼珠子一滚圈,警告道:“管好自己的嘴,做好主子的事。”
魏逐风脑海中飞速过过许多种光怪陆离的可能,抿声称:“是。”
不知怎的,从踏入南昭皇宫的那一刻起,心中总有些古怪的感觉,不仅仅是压抑,更像是胸膛里有某种预兆,呼之欲出。
老太监今日不轮值,不在人跟前当差,半壶青梅酒下肚,就想起许久未消遣过的徒儿,被冷风一吹,心中也是一怵,怕生出什么事来又匆匆忙忙回去了。
扶摇殿?
他在进宫前曾探查过,宫中如今最受宠的是一位姓张的贵妃,嚣张跋扈却艳丽无绝,与皇后针锋相对,各有千秋,但凡能让人心中不痛快的事她都干,差遣人捡个扇子算什么?偏宠这位的当今,性子却出乎意料的和顺,甚至到了懦弱的境界,民间编纂话本,必得说一二句贤明,都说的是他以儒治国,和蔼可亲,但雷霆之势略逊一筹。
他还探明到许多,却没有一条与这天子身旁宦官无意间漏出的扶摇殿有丝毫关联。无意间选取的这个小太监,恰为老太监的徒孙,老太监又是天子机密中的一环,层层相连,撬出晦暗不明的一角天光。
魏逐风都快走到福庆殿,不免疑窦丛生,真有如此巧合的因果?
他摇摇头,大约是心中持续不断的不安作祟,看什么都觉得可疑。就算有鬼又如何?无论藏着什么都与他此行毫不相关,何必风声鹤唳?
魏逐风掩好官帽,看见一堆早就等在一边和他穿得一模一样的小宦官,面容皆十分清秀,年岁很小,眼光里还透着一股未经污染,如雨后初霁搬的清澈。其中一个看见低着头的魏逐风,连脸都没辨认清楚,便很有义气地摆摆手,示意他紧随其后。
他猜了个七八分。
想必是被打晕的那个真遇到了什么事,令其他人先走,自己稍后跟上,直接来殿外集合。
新入宫,又未经雕琢,互相之间不熟悉,临时集调而来……魏逐风心中只浮现出一个念头,没有根基。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他随人整好队形,排成一溜纵队一起顺滑地飘了进去,跪了一地。
余光里注意到除了他们,皇帝竟将旁人统统屏退了。幸亏只是问了几句话,主答的也不是他,什么衣食是否规整,定时注意不要留下利器,不允许独处,又统统强调了一遍。
待到结束退出去时,皇帝只挥了挥手。他用两指拢住眉心,焦躁地撚了撚,无意识将眼一擡——
站在队伍最后的那个比其他人高出一截的小太监恰好转头,直直与他对撞了一眼。
无视的,漠然的,平等的眼睛。
“……”
皇帝摒住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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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应该能见到啦